窗前飘着雪花，我的思绪因此在旧时的光景里飘飘洒洒……
　　 我的老家在赣东北的鄱阳湖畔，那儿冬天很少下雪，倘若哪年冬天不经意的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十分稀奇的了！那时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了。
　　 记得那年冬天，我大致十来岁，一天清早睁开双眼，感觉外面特别亮，妈妈告诉我下了一夜大雪。我一听，高兴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当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家大门，只见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湖哪是岸、哪是路哪是沟，真是“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正当我惊叹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美丽、如此洁白、如此神奇时，更雷人的事发生了！一只漂亮的绿头野鸭正晕头转向地边叫边飞向我家来了。或许看见了我又惊恐地往左拐飞到隔壁华平家去了。好似是吃了毒饵，一头栽在隔壁家紧闭的大门前。我见状惊喜万分，忙跑回屋里告诉妈妈。妈妈说，傻孩子！快去追呀！可当我跑出去，只见我家北墙边土沟里满满当当尽是积雪，我根本过不去。我着急地又跑回家和妈妈讲，妈妈叫我赶紧打开后门，从后面绕过去。可当我打开后门正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没膝的大雪向绿头野鸭赶过去时，华平的爸爸突然间吱哑一声打开了他家的大门，一脸惊喜地捡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绿头野鸭。他是惊喜了，捡到了一只飞上门来的野鸭子，我可是沮丧极了，眼泪都出来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哭着告诉妈妈。妈妈连忙安慰我说，没事儿，没事儿，待会让你哥领着你去湖边捡野鸭子就是了。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村里常有人用敌敌畏三步倒等极毒农药拌上稻谷撒在湖边上，目的是药死野鸭子当菜吃，那时人们也没多少环保意识生态意识。他们一般是头天晚上天黑前撒药谷，次日清早天没大亮就悄悄去捡，大概也怕别人说他缺德残害生灵，所以他们往往赶在两头黑时去放药和捡鸭。如果运气好，天大亮了，沿河边走上一大段，也会捡到一两只被药死的野鸭子。想到能跟哥哥去捡野鸭子，我立马不哭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我得了妈妈的指令，就赶紧扯掉我哥的被子，他冷得不行，睡不成懒觉了，只好起床。我哥穿好衣服外面再穿上齐胸高的裤靴，目的是要下河或下沟去捡被风刮离岸了漂在水面上的死鸭子。他似乎很有经验，找一根竹竿，遇到水深的地方，用竹竿探过，感觉会没过裤靴，他便不再前行，二是用长竹竿将鸭子扒拉到自己跟前来。我也学着他的模样，拦腰绑一把稻草，防止北风吹进肚子，找根小竹竿，手里提了个蛇皮袋子，脚穿着我二哥的大雨鞋，走起路来叽咕叽咕作响，跟在大哥后面，乐得屁颠屁颠地下河捡鸭子去了。
　　 雪后的渔村真是美极了，把山村通向后岩村的那条塘堤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远远望去，拐弯抹角，像一条银蟒，自村西南方向盘旋而去。湖边的数棵柳树，冰清玉洁，玉树琼枝，跟童话里的冰雪世界一模一样。离家不远的水井，井台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使得井台比平日高出了几许，而井口飘飘袅袅着一缕缕白雾，像是个神仙出没的地方，云雾缭绕，让人禁不住想下去一探井仙的真容。远处的湖边全铺上了白雪，好像一夜之间玉皇派来了无数能工巧匠，把鄱阳湖边用洁白的玉石全部砌过一遍。而湖水平静如镜，有水雾自湖面悠哉悠哉地升腾着，一群群野鸭及一只只不合群的散鸭好比大画家在洁白的宣纸上有意的涂抹或无意的滴墨，简直是一幅黑白湖色山水画！
　　 我和哥长长的脚印印在雪地上，恰似画边的落款。行走在村前的湖岸边，我们的目光盯住离群的散鸭，唯恐漏掉一只被药死了的野鸭。有时哥哥还会故意大喊大叫，让群鸭飞走，最后水面上剩下的多半是半死不活飞不动的野鸭子，而死了的鸭子多半会漂到岸边来。
　　 哥哥在湖边讨生活不少年头了，无论打鱼还是捡鸭子都是好手。他打鱼的方法有:用丝网粘、用缯网掰、用绠网绠、用铜钩藤钩乌鱼钩钓、摸脚迹摸鱼、用镣镣鱼、钗脚鱼、摸蚌、用鳝鱼笼泥鳅笼等等，我是他的跟屁虫，跟他抓鱼居多，捡野鸭子这是头一回，不一会儿，几只野鸭子装入袋子里。饥肠辘辘的我们，一点也不害怕药死的野鸭子吃不得，甚至有毒。那时候大人们只说别吃鸭子的内脏就行，用白萝卜一炖再放余干辣椒，那神仙也会跳墙。
　　 走了下风的湖边一段，我们就沿路返回了，因为还有鸭毛要拔。鸭毛要干拔，鸭毛可以和叫丁丁磕的小货郎换板塘吃，一箩筐鸭毛，他只会用凿刀凿下一指头那么小块的板糖，那板糖似乎就是他的命。
　　 想到中午有萝卜炖野鸭子吃了，我浑身是劲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很快我们就回家了。
　　 来到家门口，屋檐下倒挂着冰凌，像一把把冰匕首，也像一枝枝倒挂的毛笔。老家有俗语——“三九二十七，屋檐倒挂笔。”哥哥见如匕首一样挂头顶上的冰凌太危险，就用长杆竿一一敲了下来，我从雪地上捡了根样子好看的就咬在嘴里。乡下的孩子不太讲卫生，小孩把河里的冰敲开，用麦杆吹一个小洞，再用细绳拴上，提在手上边走边吃呢。冰看起来晶莹剔透，特别干净。哥哥见我把冰柱咬得嘎吱嘎吱响，也没说我，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二哥没下河，留在家里铲雪。他把雪堆在院子一角，正在堆一个胖子雪人，有点像弥勒佛，大肚子，大光头。他用柚子树小叶子两片做雪人的两只眼，找了个胡萝卜头做它的鼻子，菜园子里剥了一片大蒜叶做翘起的大嘴巴，样子还真像！
　　 等他弄好了雪人，我们就一人一只野鸭子，准备拔毛。妈妈烧好开水，弄干净细毛，然后开膛、切成块、下锅，于是野鸭子的香味回荡在整个渔村的上空……
　　 那年冬天，那场大雪，那只与我擦肩而过的绿头野鸭以及那几只捡来的野鸭子，令我记忆十分深刻，以致于现在只要一下雪，我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天早晨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