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雨地夜行(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有许多难忘的夜晚经历,其中最难忘的是我在山区小学当民办教师时的一次雨地夜行。
那是1983年10月下旬的一个星期日,我在宜君县原偏桥公社徐家河小学的灶上吃过早饭,受学校负责人委托,去县城为学校买教学用品。
为了当天能返回学校,我抄小路走了三十多里来到县城,时值正午,天气尚好。当我买好教学用品,在车站旁边的食堂吃了午饭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县城狂风四起,尘土飞扬,乌云梢子很快漫过了县城上空,一会儿就下起冷雨点来。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我想天可能要下连阴雨,徒步走山路回学校,一路翻山越岭、坡陡路滑,很不安全,再说我又没带雨伞,被雨水淋感冒了更影响教学工作。于是,我决定搭班车到偏桥街下车,然后再走塬上十来里平路回到家里歇一晚,第二天赶早起来,上早操前赶到学校没问题。当我坐上班车出县城时,雨下得更大了,车玻璃都被雨雾笼罩得看不清外面了,我想先回家还是正主意。当班车快要到湫沟村路口时,我又不想回家了,想冒雨走近路赶回学校。我怕回到家里,第二天早晨雨还下个不停,就很难按时赶到学校,孩子们发现我没有来会怎么想?也许会说老师经常教育他们要遵守纪律、按时到校、不迟到、不早退,他却不能做到……想到这里,我便在湫沟村村口下了车。
湫沟村到我教书的徐家河小学有十几里路,爬上一面坡,走一段残塬,再下一面长坡就到了。
我一下车,班车即刻开走,雨帘即刻将我包围。我意识到时值深秋,加之雨雾弥漫,天黑得更早,得抓紧时间赶路,没有任何退路可择。我便不顾雨淋路滑,使出浑身力气向着面前的坡顶爬去。到了塬面时,已是雨水浸着汗水,全身上下湿水,鞋里灌满泥水,所幸的是我肩上挎的包儿是人造革包防水,里面装的书、本子、奖状、火柴等没有渗湿。这时,天已全黑下来,但还能看见不远处的苏家原村的模糊轮廓,能凭着地上雨水映照的微微天光看见道路。我踩着泥泞,步履蹒跚,边走边想着要不要晚上歇息在苏家原村,要是不歇的话,到了原畔下坡肯定很危险,因为天黑看不清脚底下的路,加上路又陡又滑,一不小心人就会滑下深沟;要是歇下的话,村上有我认识的人,肯定会让我歇一晚,那样的话,第二天早晨才能到校。可又想:走这条路为的就是早到校,不影响第二天给学生上课,如果歇下,次日早上仍然下雨,也难以按时赶到学校,若这样,那当初就不应选择走这条路,而是先回家,现在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就应当义无反顾,再大的困难也得克服!想到这里,我坚定了信心:再危险也要走,哪怕坐在地上往下溜,也要溜到学校!
我走到苏家原村边时,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打着伞从村口出来,他看见我粗声粗气地喊到:“喂,你是谁?这么大的雨往哪走?”我回答:“是我,到川底下学校去。”“啊,是陈老师。快歇到村里,不敢走!到川里的路不好走,又下这么大的雨,把你滑到沟里咋办?”听声我判断他是个老年人,他知道我,是因为我在他们大队学校教书已好几年。老人是好心劝我,可是我却来劲儿,固执地说:“不怕,我得连夜回学校。”说着继续走自己的路。见我不听他的话,老人又喊到:“要走,把这根棍子拄上。”我想有根棍子下坡拄上能防滑,便回头接过了他递的棍子,天黑得也没看清他的脸。我问他:“你晚上还弄啥去?”“场房看场么!”他粗声粗气地说完就走了。
我拄着挺硬实的棍子,浑身顿时添了劲儿,走路感觉稳实多了。雨还在“沙沙”地下,万籁俱寂的夜晚只有它的存在,是那样急促而任性。四周的原野在雨夜的笼罩下沉寂得没有任何生气,到处都是黑糊糊的树影,象是夜的傀儡令人恐怖。我顾不得害怕,凭着雨水泛着的天光判断着路面,只顾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泞向前迈着沉重的步子。尽管衣服早已湿透,但因为使劲走路浑身并不觉得冷。当走到塬边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迈半步了。因为面前就开始下坡,脚底下一滑,就可能滚沟。敢走不敢走?走,就有生命危险;不走,就得返回苏家原住。站在茫茫雨夜的原野,我一时失了主意。好一会儿后,我决定坐在湿地上往下溜。我想这样虽然很慢,但必定安全一些。顾不得一切了!我毅然坐到泥地上,把人造革包包挪到胸前护着,两手轮换着用棍子敲打摸索前面的路,屁股往前一点点挪着。棍子敲着哪里路实在,身子就往那里靠近;哪里空虚可能是沟崖,就避开哪里。凭感觉到了一小段平路时,站起来往前走一段,然后又坐下往下溜。遇到一边是沟一边是崖非常危险的路段时,我一手抓住路边冰凉的草丛,忍着野刺扎手的疼痛,一手用棍子探路,慢慢地挪过去。尤其是到了深土巷里,就象掉进万丈深渊里,不见一丝天光。路又出现岔道,我就拉开包链,取出买的新火柴擦亮照路,一根不行几根,直到判断好方向才往前挪身子。当火柴一灭,眼前黑得更是无从下手,眼睛也一时适应不过来,只好静坐一会儿再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川底下挪着身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挪到了川底徐家河村一户人家的土窑背上,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索性坐着歇了一会儿。村里没有一户人家的灯亮着,连狗叫的声都听不到,我真想对着茫茫夜空大声喊叫——我回来啦!我终于回来啦!然后能惊醒村里人,让他们起来给我照路,知道我为了他们村的孩子受了多大的苦,冒了多大的危险!在他们村的历史上,恐怕没有一个人半夜深更冒雨从坡上坐下溜下来!但我没有喊叫,怕他们起来看见我深夜冒雨归来满身泥水的窘样,怕他们责怪我出门莽撞没有经验。村里的路熟,我大胆站了起来,走进村里,走到学校大门前,喊起来学校负责人,他开了门既惊讶又嗔怪:“你咋这时候回来?雨下的这么大,不会歇到县城明天再回来?都凌晨两点多了,你真胆大,不要命!”
翌日清晨,天放晴了,金色的阳光洒进了校园,孩子们是那样的活泼可爱,我的心情也格外愉快!因为我终于战胜了刚刚过去的艰难一夜,按时回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