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诗
　　
　　 四十年前，一双手穿破
　　 七千年长夜。在七月的一个早晨
　　 握住了渡口的阳光 
　　
　　 渡口，像一个链接
　　 发到眼眶里，我用黑眸子点开它
　　 看到河姆渡人向我跑来
　　
　　 夏风吹动着他们的长发
　　 像吹动河流的思绪，浪花里炊烟升起
　　 炊烟，唤醒沉睡的山峦
　　
　　 在他们身后，水稻铺开锦绣
　　 耕牛在蓝天上牵着云朵
　　 云雨下，飞鸟追逐花香
　　
　　 这画面多么熟悉，又无限陌生
　　 对于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这就是故乡
　　 我的心猛烈跳动，眼泪流了下来
　　
　　 ◎呈现
　　
　　 新石器叮叮当当，敲响晚期
　　 工具开采四季，解放树木和潜力
　　 姚江如岁月一样不再古老
　　 阳光沿着木榫流进卯槽
　　 在干栏上飘香，稻草和女人
　　 在香气中分娩希望
　　
　　 七千年前，野水稻遇见一个人
　　 长得和袁隆平相似
　　 乳汁由此在婴儿身体里欢腾
　　 酒在陶盉中喧响
　　 火焰喝醉了，在风中高举想象
　　 把稻穗和猪崽抱入陶罐
　　
　　 独木舟勤劳，浆叶搅碎夜色
　　 黎明在木栏水井中醒来
　　 照见干渴的梅花，它们成群结队
　　 像蝴蝶飞过沼泽，鸟越过树冠
　　 浮现在大象的牙齿上
　　 祭祀初升的太阳
　　
　　 ◎太阳
　　
　　 太阳钻出波涛，就来到了河姆渡
　　 帮助人们走出企口板里的残梦
　　 男人走上田野，女人
　　 钻进树林 
　　
　　 太阳啊，河姆渡的神
　　 照在眼睛里，目光像河水一样
　　 清澈，足够浇灌青涩
　　 阳光流过血液，木锤生生不息
　　
　　 太阳跃上山峦，石头也有了智慧
　　 脱去树衣，给木桩向上的能量
　　 阳光穿过骨耜，翻开夜色
　　 给种子插上翅膀
　　 让稻穗充满情怀
　　
　　 太阳西下，染红远山
　　 那最早看见阳光的人，最先抱着温暖
　　 进入梦乡，留下篝火站岗放哨
　　 为黎明积蓄力量，梦里纵有恐惧
　　 明天没有悬念
　　
　　 ◎木浆
　　
　　 选择河流就选择了未来
　　 河流，像阳光一样哺育生命
　　 阳光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道路却在河流前茫然
　　
　　 河流不懂火焰，这黑夜的毁灭者
　　 燃烧信念，在陶舟上凝聚
　　 在木筏上延伸，可是仅靠手掌
　　 前进的力量显然不够
　　
　　 就像我的诗歌，抒情
　　 需要一个支点，思想
　　 也要一块跳板
　　 河姆渡人懂得这个道理
　　 比我们早了七千年
　　 阿弥陀佛
　　
　　 于是一支木桨诞生
　　 它或许来自一片树叶
　　 一截芦苇，在艰难中的启迪
　　 但是它击起的浪花
　　 依然飞溅在端午节
　　 龙舟赛的两舷
　　
　　 ◎雨水
　　
　　 杨梅酸甜时节，雨水从隔年流下
　　 稻草烂了，只酸不甜 
　　 蓑衣还没有发明
　　 荷叶也没有长大
　　 我的兄弟啊
　　
　　 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季节
　　 你们如何欢笑，你们
　　 怎么点燃乐观，怎么
　　 用储藏的开朗
　　 煮熟一日三餐
　　
　　 但是我知道你们在喝野茶
　　 在煮肉，在饮酒
　　 就算冬天来了，雨水结成雪
　　 雪覆盖着冰，你们
　　 一样热气腾腾过年
　　
　　 因为你们无惧雨水
　　 就像我们热爱生命
　　
　　 ◎起伏
　　
　　 听见春天在冰上碎裂 
　　 寒冷也在碎裂，然后桃花盛开
　　 爱人归来
　　
　　 爱要浪漫
　　 干栏式建筑太单调
　　 原野张开怀抱
　　
　　 不能在苦槠树下
　　 也不能在麻栎丛中
　　 亲爱的宝贝不能又苦又麻
　　
　　 最好在桃树下草甸上
　　 梅子树下也好，酸酸甜甜
　　 果子坠落天边
　　
　　 天边，风吹草动
　　 阳光起伏，河流也起伏
　　 生命的节奏起起伏伏，峰峰谷谷
　　
　　 浪谷里等待，峰尖上满足
　　 高潮来了，任由鸟鸣传达给远方
　　
　　 ◎穿梭
　　
　　 日子穿过月光和阳光的经纬
　　 在河姆渡编织史前文明
　　 就像苎麻在纺轮上滚动
　　
　　 文明使人懂得了羞耻
　　 有些话不能自己说，就像
　　 身体的某些部位需要遮蔽一样
　　
　　 时间把冷暖刻在树皮上
　　 只是树皮不能抵御忧伤
　　 欢乐还需要缝制
　　
　　 骨针把穿梭寄托给了赞美
　　 梭形器聆听卷布棍和木机刀的批评
　　 让麻线和兽皮有了尊严
　　
　　 ◎想象
　　
　　 在河姆渡，想象是有温度的
　　 它在火焰中倾诉自己
　　 比火焰更明亮，更久远
　　
　　 在河姆渡，想象也是有陪衬的
　　 那些灰烬，让美丽获得永恒
　　 泥土为了纪念它们
　　 在陶器上流泪缅怀
　　
　　 在火焰中诞生的事物
　　 总是虚怀，也更加宁静
　　 为了盈水和盛酒，吸收端开口要大
　　 只是倾诉的时候
　　 要小声细语
　　
　　 太阳月亮，花草树木
　　 还有鱼鸟虫兽都是火焰的想象
　　 火焰有声，想象无形
　　 无形的手总是胜过
　　 有形的虚妄
　　
　　 ◎安静
　　
　　 古时候一切都安静
　　 不仅鸟鸣狗吠猪哼安静
　　 流水和雨雪也安静
　　
　　 阳光和月光
　　 在万物上生长的声音更加安静 
　　
　　 不安静的只有人心
　　 他们渴望获得又害怕失去
　　 那些石斧砍伐森林
　　 磨制锐器，骨镰割断水稻的脚踝
　　
　　 只有夜晚降临，陶埙唔咽
　　 把风吹树叶，穿过林隙的心情
　　 收拢，放到一支骨缝中
　　 在钻孔里躺下
　　
　　 这时候月光在篝火上跳跃
　　 飞鸟围观，糜鹿在远处
　　 像看着自己的亲人
　　 亲人，在哨声里长眠
　　 又醒来
　　
　　 ◎飞鸟
　　
　　 在河姆渡飞鸟最富有
　　 它们拥有整个天空，并分享森林 
　　 山峦与河流
　　
　　 这不算什么，飞鸟真正的富有
　　 在于独享人的崇仰
　　
　　 人是万物之灵，却常常轻贱自己
　　 羡慕神秘的事物，比如翅膀
　　 当飞翔如花朵绽放，在天上
　　 自由像繁星，满天闪烁
　　
　　 这时候，骨哨吹响图腾
　　 欲望模拟忧伤，捕捉大象和母鹿的悲悯
　　 却唯独不敢侵害飞鸟
　　
　　 他们看着飞鸟盘旋
　　 簇拥太阳，然后啄食稻谷
　　 就像啄食他们的生命而无动于衷
　　
　　 ◎果实
　　
　　 当夜晚在河姆渡歇脚
　　 我吃着莲心和芡实
　　 天空吃着雨，雨的那头
　　 河姆渡人和我吃着同样的食物
　　
　　 不同的是，他们围着篝火
　　 为了保存火种，他们在水边且歌且舞
　　 夏日散开，冬天聚拢
　　 团结和冷暖有关
　　
　　 无关的是木材，作为篝火的果实
　　 取之不尽，酸枣和菱角也食之不竭
　　 只要骨箭足够，骨镖锋利
　　 伏虎也只是火中取粟
　　
　　 只有悲悯在火光和歌声里隐现
　　 这最大的果实，在夜空俯视
　　 它掠过饥饿与欲望
　　 七千年来我们浑然不知
　　
　　 ◎跋记
　　
　　 鼠标前推五千三百年，河姆渡人 
　　 像风一样，像列子的祖先一样
　　
　　 他们将茶酒注满漆碗 
　　 请蝴蝶展翅覆盖审美
　　
　　 他们把对称和平衡作为猜想
　　 在陶釜的身体里留下种子
　　
　　 他们甚至把大鱼的鳞片聚拢
　　 像安葬孩子们一样掩埋
　　
　　 当他们从容做完这一切
　　 历史的链接在河姆渡消失
　　
　　 他们的前方是无限星空
　　 身后是洪水和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