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题目我已经在各种笔记本上写过几十次，但是一写就搁置，连个好的开头都没有过。今天或许又要这样，一是思想太过沉重，二是回忆太过清晰，三是思想太过杂乱。这都不适合于怀念七伯。七伯于我来说是一种精神高地，一种情意寄存。我总觉得，要说七伯这个词语，就应该焚香净手，虔诚而立，或许眼含泪水，但必须心中向阳。
　　 我并不是第一个接到七伯得病的消息的。2016年12月16日下午下班后，我开车正往家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突然张正印老师打来了电话。张老师问我：“有没有去看看七伯？”我一下就蒙了，七伯一向身体健康，虽然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是药一直用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再加上前些日子堂弟建军孩子满月宴，七伯还带着七妈、卫娟、媛媛、卓鑫、卓颖专门回来庆贺，庆祝完后准备回家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今年的生日和六伯不再一块过了。还给武军哥说一定要重视我的事情，要想些办法的。前几日七伯来县上带队参加市上组织的教研活动，还有说有笑的。
　　 张老师说：“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再接着问，他什么就不想说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张老师告诉我七伯得了脑梗，继而安慰我，让我等七伯的电话。我到家后一直郁郁不乐，本来就准备打电话告诉七伯单位最新的安排，我知道我些许的进步都会引来七伯极大的高兴。七伯不善言谈，所以所说之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与七伯有一共同特点，都喜爱教育到痴迷的程度。这也是我与七伯并不太多的对话中最为主要的话题。在教育上，七伯一直是我的榜样。我努力地学习提升也因为父亲给我说，七伯父所有的成就都因为他近乎痴狂地学习和工作。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我曾经给七伯写过的一首诗歌：
　　 我不敢走近您，
　　 因为我怕亵渎您那崇高的尊严。
　　 我不敢注视您，
　　 因为我怕您那目光中会烧坏我的心灵。
　　 我总是轻轻地与您说话
　　 我总是悄悄地从您身边走过
　　 不敢多看，不敢疾驰
　　 像守望生命一样守望着对您的尊重
　　
　　 您就是我的伯父
　　 是我的父辈
　　 您用一颗爱心把我的生活改变
　　 您用一股力量把我的生命升华
　　 我怎能不为您歌唱
　　 沧桑轮换岁月悠悠
　　 亲情不变祝福永久
　　 能到教育局工作全赖七伯的支持，我与艳娥同在教育一线，艳娥的教学演讲水平均和我不相上下，记得那年教育局演讲比赛我们兄妹同时上台领奖，都是二等奖。艳娥与我相比，与七伯关系稍近一些。但是七伯选择一味的支持我，让艳娥继续在胜利小学教书，让我到教育局展现更大的作为。我心里除了感激以外尽是感动了。我欲离开教育局，并不敢第一时间告诉七伯。待事情全部说定，我才打电话，有些战战兢兢地告诉了七伯我到人大了。七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让我继续努力。他觉得我在教育上好多年的努力起色并不是很大，也有些惋惜，表示遗憾。七伯鼓励我应该试着走走另一条路，让我好好工作。
　　 至离开教育局到人大工作，我就更加理解七伯了。我的大多朋友都在教育系统，所有教育上的任何变化和动荡我都能一一俱知，尤其对于国家教育上的大政方针，我总能很早嗅到。而七伯与我相见，再谈，必须只是教育。教育质量怎么样？学生的作业多不？那个学校课改搞得好？那个学校还需要在什么地方加把劲？谁当校长了？谁又下了？课堂应该怎么做？教育应该怎么做？教育研究怎么才会有更好的天地？还常常会提起他一直关注的几个朋友的状况，像闫红、李宏等等。我们往往能聊一两个小时，说到自己的时候很少。更有的时候，七伯会在市教研所组织的检查过程中，找一些好的高考前的练考试题，托我交给教育局的负责同志。
　　 其实，与七伯在一块聊天，在和不在教育局工作，我的心境是大相径庭的。在教育局时，七伯总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我的信息，小到与人交往、待人接物、走路姿势，大到我分管工作的完成情况，工作的态度和想法。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五年前，七伯从渭南到白水组织参与教师培训。傍晚七伯叫我到他面粉厂的住处，狠狠地批了我两个多小时。话说得虽然听起来柔风细雨，但是却句句带针，让我着实出了好几头水。其实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当时一头雾水，最后才知道七伯听人说我走路趾高气昂，待人接物不懂礼数，不懂得感恩。我不知道谁给七伯反映了这样一个信息，我历数自己的过往深刻反省。七伯指责得对，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忘了约束自己的行为。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确定了自己的人格理想，那就是与人为善。
　　 坐在沙发上，我静静地想这些事情，房子的空气忽然凝滞了起来。岳母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岳母听说七伯得了脑血梗正在医院治疗。岳母也有检查出一块小小的脑栓，她说：“年龄大了这个算是正常，不要太过担心。”话还没说完，十爸就打来电话。
　　
　　 二
　　 又是隔了好久才开始动笔，写这篇文章确实让我痛苦，那样历历在目的温暖场景，突然结冰了，冷冷地在身上肆虐着……
　　 十爸的电话总是很唐突，总在夜很深的时候打来，而且多半都要告诉我一些很让我不能安心的消息。十爸问我在什么地方？是渭南还是白水？为什么没有去渭南？什么时候去？他也想去，去的话能不能带上他？十爸一改往日说话的大喊大叫，变得神神秘秘，好像家里正在发生一场不为人知的事情。十爸断言七爸得了不能治愈的病了，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更不要告诉别人是他告诉我的，他也问不出来，只是从家里其他人忙碌地收拾七伯的老宅猜到的。其实我们一样，我知道的并不比十爸的多，我很不礼貌地指责了十爸，认为他杞人忧天，胡乱猜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也不能打电话再找人确认。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了郭军哥，他的声音里尽是无奈和悲伤。七伯的突发重病一下子把他推向了生命难以承受的地步，一方面要努力地为七伯地治疗想方设法，一方面要计划料理七伯的后事。他把巨大的痛苦悲伤全部掩埋于繁琐的照料计划之中了。郭军哥告诉我，七伯突发大面积脑梗，从前天晚上住进医院，至现在已经做过了两次手术，现在在ICU病房里，没有医生许可，谁也不许探视。而现在，唯一能够进去的就是在医院上班的忠军，他从西安、上海也请了好几位权威专家，多次会诊，均无济于事。听了郭军哥的话，我更加恐慌了，我更加迫切的想要见七伯一面。
　　 我和李宏一同前往，半路上就接到了六伯和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也是准备去的，半路上也折了回来。他们，还有已经准备去渭南的王杰哥要一起回老家。父亲说，明天，最迟后天，他和六伯就会把七伯接回家。六伯不建议我去了，他说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人也见不上。但是我却从没有像当时那样坚决过，我必是要见七伯一面的，哪怕远远地看一眼。
　　 虽然从清晨出发，但是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很迟，这一路走得也太过难熬了。
　　 在ICU病房门口，几个堂哥、表姐，还有卫娟他们守着。郭军哥在手术室门口放了一张很小的户外床，一脸疲惫，胡子拉碴。忠军说话已经很是无力，而要说话，必是从病房出来，被一群人哄而围了，告诉大家一些似乎振奋似乎无望的消息。
　　 郭军哥从心里接受七伯无法治愈肯定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的。我坐在他的旁边，他絮絮叨叨地给我不停地说：“怎么这么突然？一句话也没留下，什么也没交代，怎么这么急？”大家由学军哥或者武军哥安排，轮流待在这儿，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离开，都嚷嚷着让别人去休息，似乎憋足了劲要等七伯从ICU出来。在ICU病房门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卫娟和媛媛守在门口，几乎寸步不离。八伯、堂哥和表姐坐在血库的门口，我和郭军，以及志杰、李宏几个朋友坐在手术室门口最西边。
　　 七妈会时不时的带着还很幼小的卓颖来探望，大家害怕七妈太过伤心，拒绝她守在这儿。七妈神情确有些恍惚，她怪七伯一天天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饭不按时，光知道工作，怪他就是退休了，也不愿在家里好好待着，享受天伦之乐，每天为了教育奔波，饥一顿饱一顿的，钢铁人一般。
　　 每天中午2:00是可以进去探望的时间，在探望前又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大家都踊跃地想要进去。但是护士堵在门口，说出了更为严厉的要求，进去不准喧哗，不准打电话，轻声慢步，而且最多只能进去3个人。幸好武军哥的安排，我才进去了。在一个非常大的病房里，住了好多病人，病房里医生护士行色匆匆。七伯的病床挨着北窗，我们就扶着窗子，隔窗看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七伯。七伯是南北睡着的，他的头对着窗子，被纱布包裹着，隐约能看到不太清楚的脸面。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静静地一动不动。任凭我们多么急切，多么悲伤，都一动不动。或许七伯的生命体征只能从旁边各种各样的仪器知道，探望或者没探望的，都只能等着一个又一个医生，或者专家，或者只能寄希望于七伯本人，渴望生命奇迹的出现。
　　 很快，我们刚一出去，就面临了很难的抉择，要给七伯头部再做一次CT。提出这个要求的就是忠军请来的某一个专家，因为他要做更为确切的诊断。他的要求并没有被其他医生认可。七伯的生命体征太微弱了，他们担心出了ICU就有可能再也进不来了。其实那个专家的话，我们都能听懂。他只是想诊断出一个确切的时间。专家把决定权交给了所有家人，但是所有家人在这一刻都显得是那样的恐慌、害怕、担心、悲伤。慢慢地出现了两种声音，越年龄大的越坚持保守治疗，生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只想静静地多给七伯一些时间，让他和强大的病魔斗争，出现奇迹。年龄小的，还有郭军哥、忠军他们坚决是要做的。他们说，我想侍候爸爸，哪怕他半身不遂，哪怕没有知觉，只要他在我们身边，我们还没尽孝呢？我们要尽尽孝！其实两种意见目的都一样，都希望七伯能缓过来。这样的决定是一个太过沉重的话题，没有谁能拿七伯的生命冒险。在我们正在权衡的时候，那位远道而来的专家放弃了CT检查。
　　 大家一直这样焦急地等着，不愿吃饭，不能入眠。忠军更是寸步不离，大家多么盼望他突然从病床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说声，好了，奇迹出现了。我们去吃饭，给忠军提了饭。他已经非常的疲惫。在大家一再的要求下，他提着饭到自己的病房休息室休息、吃饭。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又会下来。没有他，我们守在ICU门口就如同一群瞎子、聋子。其实，忠军到最后也已经变成了聋子瞎子了，我们是看不懂听不懂，忠军则是不愿意听，不愿意看了。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这种情况下，第二天我就被安排离开了医院，回家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三
　　 怎么会是七伯呢？
　　 到我敲打这篇文章的时候，七伯已经去世一年半时间了，但我还是想不通，他是那样的乐观、那样的健康、那样的硬朗。
　　 七伯对我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我那个时候在农村中学任教，对进步进城均没有过多的考虑。同事说，你伯在教研室，你抓住机会，一年弄几个论文证，以后评职称用。这算切身利益，于七伯来说更是非常简便的事情，但我从未张过口，我坚持写论文，只渴望被七伯发现。
　　 记得有一次我坐七伯单位的老吉普回家，出发前我就知道教研室要聘请一批教研员。当时的我并不自信，用细微的声音问七伯：“我可以不？”七伯连看都没有看我，说：“你还年轻，等历练历练再说。”
　　 历练这个词，从七伯口里说出来，很是沉重。七伯的每一步成功都是因为不断地历练，尽己所能的历练。七伯的人生是真正的从零开始的。听母亲说，七伯是她的老师，同样的课总能教出不同的感觉，而所有的同学最愿意的就是让七伯代课。及至我做了老师，才体会的来，所有课堂的精彩均来自于平时的努力。我常常说，上课时，老师就要做学生的朋友，一起学习探讨成长收获；下课时，就要严肃地做一名教师，认真的学习充电做学问。带着这样的风格，我的课堂也收获了不菲的成绩。
　　 父亲说，七伯一步一步的成功都是奋斗出来的，勤学、苦学则是不二法宝，七伯就是通过这两样法宝从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成长为教导主任、校长、教研室副主任、主任的。我理解了历练的意思，其实当时的我，只是在努力思考着教育，并没有体系的思想成果，所以我要做一名教研员确实是需要好好历练的。
　　 2004年，英子经过七伯的引荐，也凭着自己非常高的教学水平（她在新华学校英语组教师赛教中常常获得一等奖）进城做了私立学校的教师，我则在杜康一中连续做了3届毕业班的语文教师。我们各忙各的工作，常常一个月也见不上面，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本来没有进城打算的我，迫于生计必须考虑了。多亏有七伯，他与时任教育局长关系极好，就在慢慢地周旋后将我调到了教育局办公室工作。当时七伯还没有退休，每次教育局召开中层会议的时候，他也能列席。
　　 我是作为文书参会的。每次开会七伯都盯着我，总怕我出错。会后常常也会教导我一番：如何把会议记录做好，如何把主要领导的讲话一句一句都记下，如何在会议期间和大家交流，给领导倒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