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历史小说家二月河其人其事〔散文〕 ———我所认识的二月河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五日上午,我在沪上一处植物园采风时,有文友发来微信,说著名历史小说家二月河于凌晨突发心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进行抢救无效……现用救护车送回南阳……看到这条消息,我在为他祈祷的同时。关于和他曾经有过的一些短暂交往,就像电影般地在我的眼前滚动。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在我的印象中,他中等身材,人长得有点胖,说话带着浓厚的南阳方言,乡土气息浓厚,圆圆的脸盘上挂着丝丝笑容,不失有点幽默感。说到我是怎样和他认识的,说起来也是一次偶然。
一、
那是一九八二年十月下旬末的一天,上海桂林公园桂花盛开,花香鸟语,参观的人连络不绝。这天下午,我和文友在公园赏桂采风后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走进公园旁的一家餐馆吃点便饭,我们坐在一张长方桌边,等待服务员买单。我们刚坐下,从门口走进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朝四周关顾了一下,就坐在了我们的对面。没一会,服务员来了,我和文友点了几个菜,买了二瓶啤酒。对面的年轻人也点了二个菜,买了一小瓶白洒,说着一口浓重的河南话。
我和文友一边吃一边谈论公园里各种桂花的色泽和醉人的香味,还谈论各自品赏桂花的心得,文友还情有独钟地还谈到了《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写的桂花。大家又说又笑的很是快乐。
忽然,坐在我们对面的年轻人停下了端起的小酒杯,朝我们笑笑接过了话头,他说:《红楼梦》中出现的许多花,作者的笔墨除了桃花和林黛玉有密切联系外,在《红楼梦》里,最先写桂花是在第五回,袭人的判词中有“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之句,香菱的判词配画则是“画着一株桂花”。之后在第九回、三十七回、第三十八回、第七十五、第七十六回都写到桂花,包括出身富贵皇商家庭,生得颇有姿色的夏金桂,就是因为她家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而取的名……他脱口而出。我们对这位年轻人如此熟悉红楼梦中的内容感到钦佩。紧接着,他又和我们打听桂林公园的历史,还和我们一起交流起桂花独特的悠郁浓香。在谈话中知道,他也是刚从公园里赏花出来,他来自河南南阳,白天在上海师范学院开会,休息间闻到清悠的桂花香味,所以在会议提前结束后就赶来赏花了,看到上海桂林公园有这么多的桂花很是喜欢。说话兴高采烈。
就这样,我们互相攀谈和交流起来,很快陌生感全无。在聊谈中,当他知道我们是在文学采风时,他便起身作揖。在聊谈中我们知道,他姓凌,名解放,在上海师范学院参加中国第三届“红楼梦学术研究会”会议。也许有文学之缘,我们那天谈得很投机。
他说话海阔天空,什么都爱说。在聊谈中,我了解了他参加本次会议的前后一些情况。他是河南南阳人,祖籍山西,高中毕业后没有上过大学,少时喜欢热闹调皮,经常到乡宅周边河沟里摸鱼、抓螃蟹,玩得兴高采烈,自得其乐。他说自己以前的读书成绩一般般,小学、初中、高中曾经各留过一级,但他对一些课外读物却十分痴迷。上初中时,他就很有兴趣地读完了中国四大名著《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还有不少外国文学名著,如《汤姆•索亚历险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直到二十一岁才高中毕业。
一九六八年,二十二岁的他应征入伍,在部队当了一名工程兵,驻地就是祖籍老家山西。那时,他有自己的志向,他记着拿破仑曾经说过的名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所以在部队时他努力向上,先后参加打坑道、修公路、挖煤窑等活,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时时走在前头,他想用自己的实力改变自己。在当工程兵十年中,磨练了意志,他由战士升职至副指导员。
说到他怎么会和红学研究在一起时,他爽朗地给我们讲了他的自学经过。那是一个偶然机会,他从初中开始触摸到《红楼梦》。他听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说过,中国古代四大名著是中国文学史中的经典作品,是世界宝贵的文化遗产,四部巨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是难分高低。其中的故事、场景、人物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当时的老师告诉他,《红楼梦》排列在《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之前。在师说面前,他从初中时就开始如饥似渴地看《红楼梦》,开始只看故事情节,不求甚解。到了高中毕业后,他就反复进行熟读,并在读到精彩之处会自然放声背诵,还试着写评论。开始时是涂鸦式的点评,后来从部队回到南阳工作后,他下决心开始围绕历史对书中的一些人物进行了评价……
他说,清代作家曹雪芹写作的《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通过描写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凄美爱情与大观园中女子们的故事;通过描写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凄美爱情与大观园女儿们的悲欢离合;通过对封建社会包括封建官场昏暗、家族腐朽、制度迂腐的多方面抨击,体现了深刻的文学真情和现实批判色彩,显示着人性的光辉,值得探求与思索。
在部队,他不管工作干得多累,但部队图书馆从不放弃,里面的古今中外名著都被他翻了个遍。在部队休息的时间,他还和战友一起上街,看到一些旧书摊上的旧书,凡他所喜欢的都被他化小钱买下搬回他住的屋子,带回部队夜间躲在被窝里看。在大同煤矿挖煤时,一到休息时他就躺在煤堆上,津津有味地研读起来。读到后来,《红楼梦》中四大家族所涉的人物及其故事他都能背出来。
在部队十年,他先后又阅读了马克思毕生研究的成果和最主要的著作《资本论》;阅读了三千二百二十九卷,约有四千七百万字的历时四千多年的历代经济、政治、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等各方面的《二十四史》;阅读了由北宋文学家司马光主编的共二百九十四卷的编年体史书《资治通鉴》;阅读了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普希金的长篇小说《上尉的女儿》等中外名著。
一九七八年,军旅十年的凌解放以副连长级别转业回乡,被分配在县城工作。由于他对《红楼梦》情有独钟,他除工作外,业余时间又捧起了《红楼梦》研读,带着他所想的疑问和想要研究的问题重新阅读,深入理解,并在认真思索过程中撰写读书笔记,还撰写了许多系列论文。然一篇篇论文寄送给全国各地的有关报刊杂志后,都是泥牛入海,无一回复。
是自己的文章不好吗?年轻气盛的凌解放在左思右想之后,大胆地写了一封信,寄往当时的红学研究会的会长冯其庸先生。在信中他不客气地说:“红学是人民的,不是你们几个红学家的。我费好大精力写了这些稿子,若编辑看后认为我不是这方面的料,就请指明,我今后不再搞此研究了。”
没想到这封信竟引起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红学家、《红楼梦学刊》主编冯其庸会长的重视,他找出了被堆在废箱中的稿件进行了一字一句地审读。不久他回信给凌解放:其文“想象丰富,用笔细腻,是采用了小说笔法……” 凌解放捧着冯其庸先生给他的亲笔信,激动得泪流满面。是呀,这么多年来,他向很多报刊杂志编辑试着投稿,希望编辑能有一个回音,即使是一张铅印小纸也行,但没有收到。然他给冯会长的信仅只一周多,他就很快寄来了亲笔回信。这对当时真想搁笔研究《红楼梦》的凌解放来说,就像是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
从此,凌解放结识了红学大家冯其庸,他浑身是劲,与《红楼梦》结下了浓浓的不了情。不久,冯老亲自编辑了由凌解放写的《史湘云是“禄蠹”吗?》刊登在《红楼梦学刊》上,不久,凌解放的《凤凰巢与凤还巢》又一次在学刊上发表,引起了“红学”界的高度重视。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二日,他以“红学”学会最年轻的代表身份出席了在上海召开的全国第三次“红学”年会。并被破格吸收为全国红学会会员。
凌解放告诉我们:在红学会议间隙的休息时,从全国各地来开会的红学专家们开始一起闲聊,大家由《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谈到了其祖父曹寅,谈到了康熙等皇帝。当时座中有人感叹:康熙皇帝除鳌拜,平三藩,解决了台湾、新疆问题,融合满汉文化,促进民族一统,他的文治武功、雄才大略居然无一部像样的文学作品写他和问世……坐在一旁认真聆听专家讲话的凌解放,听了议论后,忽然心潮澎湃,想起自己在南阳图书馆中曾经苦读过的一套旧版《清史》时,不由自主地向专家们表态:“老师们好!如有这个可能,就让我回去写吧!”坐在旁边的一些学者听了,看了一下面前的凌解放,大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凌解放从他们的眼神中知道,专家学者们似乎在问他:这个海口可不是随便能开的,没有一点研究清史的学识根底,谁都不敢去写。
凌解放的话既然说出来了,就不能收回去。他在会中休息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冯其庸会长。冯其庸会长看看他,却当了真,他当场表示支持。这次会议不仅开阔了他的眼界,而是激发了他想走上了小说的创作之路。
那天傍晚,我们在聊谈中又添了点酒菜一起合着用。我们鼓励他:有志者事竞成!临别时,我们握着手祝他创作成功,还用小纸条留下了电话。
从上海返回南阳后,凌解放凭着历年写就的十九万字的研究《红楼梦》手稿,回到南阳后成立了“南阳市红楼梦研究会”并担任会长。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在当地掀起了一波红学热潮,还和他人一起整理出版了南阳第一部红学研究论文集《采红集》,他还亲任会刊《掬红一叶》主编。又不久,他被选为中国《红楼梦》学会河南省理事。
从一九八四年起,凌解放通过熟读清史,以红楼梦做范本,开始了他的帝王小说创作。那时候,住房条件差、他一家三口居住在二十九平米的小房里,经济拮据,但大丈夫一言既出,他执着地开始了投入由《红楼梦》而引发出的写康雍乾“帝王系列”三步曲。为了搜集资料,他利用星期天泡在图书馆,反复看清史、写提纲、编织故事情节……稍有点写作间隙,他就会去逛地摊、废品收购站、旧书摊,只要有他想要的书就会买回家。夏天,没钱买空调电扇,他就在桌子下放个水桶,把腿脚泡进去,既凉快还不被蚊子咬。写稿手臂出汗,为防止汗滴落在稿纸上,他就在握笔的手臂上绑一条毛巾,他几乎每天写稿到半夜和凌晨三点,早上七点半照常起床上班,写得实在太困了就拿烟头烫自己的手腕,因此他的手腕上留下了许多烟炙伤痕。
凌解放全身心扑在创作上,我为他的这种精神点赞!
二、
一九八五年,我被借调在北京一所高校任培训部教师,在校时曾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他说正在奋力赶写有关康熙皇帝的长篇历史小说,他告诉我:冯其庸会长一直关注和鼓励他写好这部小说,冯老看完了康熙皇帝前十章后写信给他说:“你不用研究红学了,写这历史小说就是你的事业。”
他在电话中立下了军令状!我也祝贺他写作成功,早日成书。
就这样,他遵循历史小说“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和“不求真有,但求会有”的创作原则,投入到了撰写康、雍、乾三代皇帝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并且在创作中边写边补充和补充搜集有关素材,南阳老城的废旧书摊和收购站是他的“常客”,他从废品收购站买来古代《红楼梦》的各种版本真是五花八门。有《红楼梦补》《后红楼梦》《红楼梦续》《绮楼重梦》《续红楼梦未竟稿》《脂砚斋评石头记》等等,面对这些发黄变了色的旧书,他同样像宝贝似的拿回家,边读边把破损的纸页粘贴好,从中挖掘并找出他想要的清史内容,研读得津津有味。
在写作过程中,他以《红楼梦》为范本,学习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刻苦写作精神,在《红楼梦》版本中汲取文学创作的养分,通过仔细揣摩创作笔法,领会历史小说写作方法,即是善于伏笔、花开各表、正话反说、言此及彼、双声谐音、闲笔不闲等,认真构思,把握和塑造人物形象,使得叙事布局和所写的章节磅礴大气。就这样,他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用钢笔字写进方格文稿纸上,以一年每卷四十多万字的手写速度投入到创作中,每写好一章,手酸痛得抬不起来,就像是徒步穿越了一次大沙漠,累得疲惫不堪。但他心中藏有一片希望的绿洲,他下决心要穿过文学的多重沙漠。
一九八六年夏,我在北京一家书亭报的一张小报上,看到了他写的《康熙大帝》第一卷《夺宫》出版和引起轰动的消息。我随即在王府井打电话给他,祝贺他的成功,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知道他一定是忙碌得要翻天了。又后来,从报纸上知道,他写的全书四卷一百六十余万字的《康熙大帝》在经历了四年后完成。一九八九年,根据《康熙大帝》第一卷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也于一九九四年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之后,后面的三卷也陆续拍摄完成……
令我奇怪的是,在出版的这些巨著上,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凌解放,而是用了笔名“二月河”。至于为什么这样不得而知。
一九九0年至一九九二年,他又创作了《雍正皇帝》三卷共一百四十余万字,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一九九五年十月,《雍正皇帝》在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初评读书班上,在参评的一百二十部作品中入选获奖。被评论家称赞为是“当代及至近代以来历史小说创作的最为重大收获”。一九九六年,根据《雍正皇帝》改编的六十集电视剧开始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