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压岁钱(散文)
很快又要过年了。
前几天,我坐公交车时,听到几个当奶奶或外婆的,正在为给孙辈准备发多少压岁钱而发愁。
确实,随着全民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给孙辈的压岁钱也水涨船高。现在的行情至少得千儿八百。给少了,孩子紧盯着手机,眼皮都不抬一下。时代不一样了,压岁钱也变了味,成了攀比、炫富的道具。
因此,我特怀念小时候的压岁钱。
那时候,我家经济窘迫,经常寅吃卯粮,无奈的母亲,对每一分钱都看得很重,恨不得一分钱掰做两半来花。因此,过年时,父母从不给我们弟兄发压岁钱。
可我那时候对钱特别感兴趣。
想想看,有钱多好呀!可以到镇上买甜丝丝的水果糖、香喷喷的油条、一拍多高的花皮球、摁一下皮囊就会跳的铁皮青蛙……但最令我眼馋的是新华书店玻璃柜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连环画!我很想将那些连环画据为己有。可我没钱,只能透过玻璃眼巴巴地望着。这时候,我特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我才能得到一份可供我支配的压岁钱。
然而,那时候能给我们弟兄发压岁钱的,只有外婆。
大年初一早上,我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饭,把碗一推,就三番五次跑到公路上,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热切地往外婆来路的方向眺望。
公路上显然比平时热闹多了。吃过早饭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个个喜气洋洋,见到熟人就连连说新年好、发财发财之类的吉利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相互打闹着,她们大概是走亲戚吧?有几个老头扛着一捆过冬的甜芦粟往镇上赶,大概想趁新年里卖了换几个钱。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厌其烦地吹着一伸一缩的鸡毛哨子,心满意足地回家。
可我的脚都踮酸了,来往的人群中就是找不着我外婆的身影。
正当我失望地回到家里歇脚时,外婆却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
那时的外婆已经有六十多了,微胖的圆脸显得很和蔼,看着我们弟兄几个时眼睛里充满了慈祥。她身上穿的都是自己织的土布衣服,腰里系一幅土布大围裙,围裙下露出一双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步子小,身体摇呀摆的,像一只肥硕的鸭子。
我立即忘了脚疼,飞一般地扑到外婆跟前,一叠连声地问:外婆,我一直在公路上望你,就是等不到你。你是咋来的?
当然走来的呀,傻孩子。外婆笑着回答我。
被外婆说傻,我一点也不生气。由于三哥的脸也圆圆的,跟外婆相似,我怀疑外婆偏心,似乎更喜欢他,开口闭口叫他“小坤。”我曾经仰着脸,装出最可爱的样子,央求外婆叫我“小超。”可我不得不坦白,我从未如愿过。
只是,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不在乎外婆会不会叫我“小超,”我只想早点从外婆手里拿到压岁钱。
大哥和二哥,毕竟大我七、八岁呢,装作不在乎外婆的压岁钱。三哥知道少不了他,所以也不急。妹妹还小,不懂钱的好处。只有我,急得上蹿下跳。
好不容易,大家寒暄完了,终于看到外婆的右手伸进土布大围裙里掏摸着,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可外婆在大围裙里摸了好一会,拍了下自己脑门,喃喃地说:唉,我老糊涂了,钱放哪了?怎么找不到了呢?
什么?外婆的钱丢了?我犹如头上被倒了盆冷水,目瞪口呆地看着外婆,不知说什么好。
外婆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将右手伸进左胸前的衣襟里,掏摸了好一会,这才拿出一个纸包。我们的眼睛一下子全被纸包吸引住了。只见外婆当着我们的面,先慢慢地打开一层草纸,接着缓缓地掀开一层手巾,最后才轻轻地翻开一层手帕,于是一小叠崭新的纸币显现在大家面前,我心里的石头,这才“噗通”一声落了地。
外婆发的压岁钱数额,从来没更改过,一直是每人两毛钱。
我一拿到这两毛压岁钱,身后好像被狼撵似地,拔腿就往庙镇奔去。
毕竟是大年初一,镇上几条主要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嘈杂声。茶馆店里弦索叮咚评弹正浓,饮食店里馄饨、肉丝面端来端去,食品店里散逸出淡淡的饼干香、糖果香,临街的烤炉上,葱油饼是那么地诱人……我该买什么好呢?
如果买吃的,这一年盼到头的压岁钱,几口就吃没了。买连环画吧,大多超出两毛钱的。我在庙镇三条大街上转了好一会儿,这才决定去戏院看一场演出。
来到戏院门口,我花一毛钱买了张锡剧《珍珠塔》的戏票,然后举着戏票,在旁观者们羡慕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破旧的剧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耐心地等待锡剧开演。
余下一毛钱,我再也不舍得花了,赶紧找个特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留着急用。
若干年后,我外出工作了,回乡过年时总想孝敬外婆几块钱。可外婆一次也没收。理由不外乎:小超,你在上海过日子,花钱的地方多。外婆没啥可花的,你留着自己用吧。就当你还小,外婆发你压岁钱。
然而,在我工作后的第四个春节过后的正月里,八十二岁的外婆突然中风了。我听到消息,立即请假赶到外婆身边,可外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睁开眼看我一眼了。我强忍着眼泪,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进口香蕉,掰开香蕉皮,掐一小段香蕉,轻轻地送进外婆的嘴里,大声说:外婆,我是你的外孙小超呀,我来看你了。这香蕉可好吃了,吃吧,外婆。
可外婆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似乎看到外婆的眼窝里渐渐渗出一滴泪水。然后,那一小段香蕉从外婆嘴里滑了出来。我不忍再看,走到院子里,扶着一棵小杨树不停地擦眼泪。
外婆走后,我还是经常梦见外婆,她依旧那么慈祥。我不止一次对外婆说:外婆,我有钱了。我想把你这两间破草房拆了,给你盖新瓦房。好不好呀?可外婆总是不回答我,而是伸手到前胸襟里,掏摸了好一会儿,拿出一个我熟悉的手巾包来。
呀!这是外婆又要给我压岁钱了。
外婆,你在那边好吗?小超想你了。
好文啊,点赞!超赞!尤其文末,寒哥的孝顺也令人击掌,心存感恩,怀念外婆,没辜负外婆当年的付出哦。
问好寒哥,祝福2019年平安康健一切如意,天天好心情哦。当然,美文是必不可少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