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韩家酄村的年味儿逐渐浓了，有的人家已开始向着猪羊和鸡鸭磨刀霍霍；进村来的小贩儿们走街串巷叫卖瓜籽、糖块和鞭炮；一拨拨坐着小汽车来村慰问的机关干部们偶尔闪现着身影；一些在大城市的工地上打工的爷门儿们也陆续地返乡了。家家欢天喜地，提前过上了节日，鱼肉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庄。
　　 只是卢有财老汉的家仍是冷锅冷灶。四年前，他的儿子因为嗜赌输掉了殷实的日子，而且还欠下不少的赌债。可能也偿还不了赌债了，他就不负责任地逃之夭夭了。儿媳妇忍受不了讨债人的吵闹和白眼，一年以后把三岁半的小宝放到老公公的炕上，趁人不备也不知所踪。有人看见她和来村里卖“铁杆山药”的“侉子”跑了，坐上他的单排座汽车，匆忙收拾了一下摊位就跑了。跑时，她还围着花头巾，怕人认出来，把脸全蒙上了，跟她说话也装听不着，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村上的娘门儿们愤愤地骂。
　　 卢有财拉扯着幼小的孙子小宝度日不容易，白天可以抱着孙子到处串门子解闷，晚上就不好过了，小宝经常喊着闹着要妈妈，哭累了才睡去，又半夜醒来哭闹个半死。有财老汉躺在炕上望着房靶子心里堵得慌，大骂儿子儿媳，“王八羔子，畜生不如！老虎都知道喂养孩子，乌鸦还知道反哺，羔羊也晓得跪乳，两个小兔崽子，就是四个字儿——狗屁不是！”
　　 越到年根儿有财老汉越失魂越苦涩，人家家人团聚，有鱼有肉，自家就祖孙俩，缺吃少穿，唉声叹气。村支部想给他报个低保户，但一开党员会就没有通过。有的党员认为“他家属于儿女不孝致贫，不能算困难户”；有的党员认为“他儿子总跟镇上的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一起赌博，输得满屋子精光。今年夏天，还是我家淘汰下来的一台电视机送给了有财大哥，这样的人给咱们村的年轻后生们树立了反面典型，此风不能涨”；有的党员认为“他的儿媳妇也不是个啥好东西，听说跟人跑了，这就等于犯了重婚罪，伤风败俗。如果把这样的家庭还养活起来，这不降低了文明村建设的标准了吗？”
　　 祖孙俩眼巴眼望地瞧着慰问车辆路过家门，就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他们一次次地激荡又一次次涩涩地失望。
　　 还好，苦闷的日子年年都能熬过去，况且今年孙子小宝已经七岁了，懂事了，夜里早就不哭了。靠别人无望，只好开动脑筋想天法也要给孙子过上和别人家一样的年。他白天领着小宝到野地里、河沟子里转悠，晚上老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观看《新闻联播》之后的气象预报。
　　 小宝不解，望着爷爷道：“爷爷，小青家炖了一锅的肉哩，小满家熬了一锅的鱼哩，可香哩！铁蛋他爸买了一箱子花炮，还有钻天猴，嗖地一下上了天，在天上炸了一团火星子，可好玩儿哩！”说着，小宝流出两行长长的泪。
　　 有财老汉把小宝搂在怀里，心里一酸也淌出了两行老泪。“好孙子，咱们不眼儿热，爷爷保证过年的时候一定让你吃上鱼和肉，而且全是野味，比他们的都高级。”有财老汉抚摸着孙子的头，信心满满。
　　 小宝高兴了，“爷爷，真的？你发誓！”
　　 “爷爷多前儿骗过你？你要相信爷爷的本事。”
　　 小宝开心地躲在爷爷的怀里，畅想着吃上了美味……
　　 祖孙俩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良久，突然小宝又抽泣起来。“爷爷，我爸妈长啥样儿我都不记得哩，他们是不是不要我哩？永远也不回来哩？”
　　 “小宝不哭，小宝不哭。两个小兔崽子爱回来不回来，咱们就只当她们死在外头哩。有爷爷在，咱们啥也不怕。小宝是个男子汉，将来长大了千万别学那两个畜生，一对没良心的畜生！”
　　 “爷爷，我不学他们，明年我就上学哩，我好好学习，长大了我也像孟爷爷、董爷爷那样当个村干部。”
　　 “好好，俺孙子真乖……”
　　 说着说着两人都睡着了。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鸡鸭。”寒冷的天气带来了一场大雪，下了一宿加半天儿，把整个乡村都铺上了厚厚的“鹅毛毯子”。有财老汉偷偷地乐了，原来他就盼望着这样的天头呢。老汉拿捏着时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雪停了。他扛起铁锹和冰镩，领着孙子小宝来到村西边五六里之外的一条野沟里。他选准一个地方，用铁锹把雪铲出一个大圈，再在中间的位置拿冰镩镩出一个锅口圆的冰窟窿，把冰碴子铲出来扔到岸上，之后领着孙子回家了。
　　 小宝不解地问：“爷爷，弄这个干啥哩？”
　　 “嘿嘿，爷爷给你准备年货呀。”
　　 小宝看着爷爷不解。
　　 “我的乖孙子，明早给你个惊喜，你就瞧好吧！”
　　 次天早上，天刚放亮，有财老汉就摇醒了小宝，“快起来跟爷爷取鱼去。”
　　 小宝揉着惺忪的眼睛，“爷爷，我尿尿。”
　　 老汉一把把小宝从暖和的被窝里抽起来，扶着他站在炕沿上，对着就地呲出一股热流。尿完后，老汉揪了揪孙子的小鸡鸡，“嘚儿，爷爷吃一个。”逗得小宝咯儿咯儿地乐出声来。
　　 给小宝穿好衣裳，老汉扛着冰镩、挎着水桶，小宝扛着捞网，赶往头天去的地方。野地里头白皑皑空无一人，他们呼出的哈气让睫毛和发稍上挂上了一层白霜。他们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挂着白雪的草丛里夜宿的麻雀们突噜一下飞向了远方。
　　 快到目的地了，小宝兴奋地撒腿跑在前面。突然他看到两只野鸭子在昨天爷爷砸的冰窟窿旁卧着，他猫下腰鸟悄鸟悄往回跑。小声说：“爷爷，那儿有两只野鸭子。”
　　 老汉放下水桶，从沟边上用冰镩镩下一块冰茬子，拾起来也像小宝那样猫着腰鸟悄鸟悄走向前面，冰面上果然有两只野鸭子。他蹲下，小宝扛着捞网也蹲下，他们借着沟棱儿上白雪压弯的干草丛的掩护，观察野鸭子。两只野鸭子在冰面上卧着一动也不动，显然没有发现他俩。有财老汉做了个投手榴弹的动作，将冰茬子扔了过去。冰茬子落在野鸭子旁边的冰面上，啪的一声，碎片四散。鸭子晃了晃身子，展了展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没飞。有财老汉一招手，“冲！”小宝嗖的一下冲了上去，使劲儿用捞网捂住了野鸭子。祖孙俩到了跟前，才发现两只野鸭子的蹼都冻在了冰面上，它们已经奄奄一息了。
　　 原来，昨天下午有财老汉带着小宝在这儿打了冰窟窿后就回家了。这两只饥肠辘辘的野鸭子恰巧从此路过，它们一阵惊喜之后，立即下到窟窿里找食吃。好久没有吃上新鲜的小鱼小虾了，它们狠狠地饱餐了一顿。因为贪食，忘却了回家的恰当时间，等擦黑了，冰面上起了一层薄霜，这东西跟肉体接触粘的很，等它们上了冰面，抖了抖羽毛，还没来得及走到有雪的地方就迈不动步了，两只蹼粘在了冰面上，迈也迈不动，飞也飞不起来，活活冻了一宿，都休克了。祖孙俩可捡了个大便宜，这是个意外收获。
　　 有财老汉把两只野鸭子从冰面上撕裂下来，四只爪蹼还留在冰面上。他解下一条鞋带儿，把两只鸭子的腿拴在一起，然后就将昨天镩的那个冰窟窿重新镩了一遍，用捞网把冰茬子捞出来，扔到岸上去。等了一袋烟的功夫，就有一大群鱼来这里张着大嘴喘气。有财老汉慢慢伸进捞网，突然唰的一下就抄上了一网兜子鱼，倒在水桶里活蹦乱跳。有鲫鱼、鲤鱼和小麦穗鱼等。一会儿又来了一群鱼出气，老汉又唰的一下又捞了一网，倒在水桶里就满了。
　　 原来，冰面上盖了一层大雪后，就把冰封严实了，空气吹不进冰层下面去，时候一长下面就会缺氧。这时，打开一个口子，鱼儿们就会跑到那里去透气。
　　 小宝抢过捞网也要试试，一网下去捞上一条大嘎鱼，有半尺来长，一出水面就张着大嘴嘎嘎地叫。小宝吓得扔了捞网，逗得有财老汉哈哈大笑。“孙子，别怕，这是嘎鱼，就因为它会嘎嘎地叫唤才叫这名儿。”
　　 小宝蹲下瞪着大眼看。嘎鱼张着大嘴喘着粗气，一会儿扭动一下身子，一会儿又冷不丁一蹦，想从捞网里蹦出来，然后溜到冰窟窿里暖和去。小宝想伸手触它，老汉赶紧搪开，“别动，你看它的背上还长着一棵大刺儿呢，刺儿上有毒，被它扎了小命就完了，所以也叫完扎鱼。”
　　 “爷爷，那咱们别吃它哩，放生哩。”
　　 “好，那就放生吧。”
　　 小宝把捞网反扣到冰窟窿里，呼啦一下吓跑了一群鱼。那条嘎鱼也惊魂落魄地消失了。鱼还多的是，但捞上来也没处盛了，祖孙俩只好收拾着回家了。
　　 老汉挎着那桶鱼，夹着冰镩；小宝扛着捞网，捞网里装着那两只野鸭子，乐呵地往回走。
　　 “爷爷，这下咱们有肉吃哩。”
　　 “那是，还是野味儿呢，比别人家养的都珍贵。”
　　 “爷爷，今天就吃一只哩，过年再吃另一只哩。”
　　 “好好，回去我就给小宝炖，咱们也提前过个小年儿。”
　　 祖孙俩美滋滋地畅想着、迎接着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