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的雅玲窝在沙发里，正忐忑不安地等凤琴的电话。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夜黑洞洞的，好像要吞噬一切。
　　 雅玲和凤琴是一个村的同班同学，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两个不安分的小姑娘琢磨着要做水果生意。每人怀揣着借来的200元钱去了城里，进了货，拉着小板车走街串巷，开始了自食其力的人生旅程。
　　 经过一年的摸索，两个人熟悉了生意的路子，也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她们于是大着胆子合租了两间门面房，扩大了生意。雅玲人长得俊俏，伶牙俐齿，还能随机应变，她负责去进货，批发店的老板想以次充好或短斤少两都逃不过她精明的眼睛。相反，趁老板不注意她顺手多拿几个水果则是常有的事，偶尔大着胆子也能蒙混一箱两箱，所以她每次进的货总是多斤两。凤琴偶尔去进货，回来较秤，总是少斤两，烂桃腐橘还多。为这，风琴没少挨雅玲的尅。可，凤琴身强体壮，她上货下货似男孩子，还把店整得井井有条，水果分门别类，一目了然，她憨实的笑还能赢得不少回头客。俩姐妹各取所长，配合默契，生意做了两年，每人分得5万元。
　　 手握一沓厚厚的钞票，快人快语的雅玲转着水汪汪的眼珠子说，俺俩都有了本钱，分开干吧，那样随心，也自由。
　　 凤琴瞪大眼珠子，不置可否，愣了半晌，最后低下头，喃喃地说：姐，随你便吧。
　　 于是门面房一人一间，各自为战。
　　 泼辣的雅玲在店门前从早到晚扯开嗓子喊“砀山大酥梨酥掉牙了……日本红富士红全国了……”那清脆的女高音引来盈门顾客，一天下来她的销量是凤琴的数倍。憨实的凤琴叫不出口，只能靠憨实的笑脸迎客。
　　 日子久了，雅玲的吆喝不很管用了，因为水果街上的同行都开始了声嘶力竭地吆喝，大伙的调门一个赛过一个。
　　 一天下来嗓子眼要冒烟了，雅玲觉得硬拼体力不行，应该智取。她在这条水果街第一个用上了音响设备，录了一段华丽的广告词，把自己的水果喻成了王母娘娘的蟠桃，让路人不禁回眸，生意重新热闹起来。
　　 周边的商贩很快如法炮制，整条水果街的喇叭声此起彼伏。雅玲的喇叭声淹没在满街的聒噪中。
　　 雅玲不甘心，又出一招，在店门上竖起了电子广告，滚动着显示字幕，还带有语音播报，醒目而惹人喜爱，招徕不少顾客。
　　 这样的设施并不高档，没几天大家一哄而上，整个水果街被滚动的字幕所掩映，令人眼花缭乱。
　　 雅玲决定继续变换方式，聪明的她要在千变万化中甩掉对手。她开始印广告彩页，内含返还券，雇人在大街小巷散发，不几日，再一次门庭若市。
　　 雅玲这个方法又不胫而走，当大家都发彩页并内含返还券时，她的这奇招又归于平淡了。
　　 雅玲觉得这种不分伯仲的竞争是自己的失败，聪明的自己当然不能甘于失败，思虑再三，她毅然决然地买了一辆小卡，派人送货上门，一个电话方便千万家，既跑城镇，还跑乡村，销量大增。
　　 这一招许多人学不来，做小买卖的人没有这样的资本和胆量。雅玲眉眼欢笑起来，斜睨着左邻右舍，摇头晃脑地哼着“妹妹我坐船头……”
　　 渐渐地，她又感觉到了压力，因为不久两辆同样的小卡也踏上了送货之路。后来，敢于破釜沉舟的人越来越多，送货上门的绝招也渐渐失效。
　　 雅玲眼珠一转，又在当地电视台上“狂轰滥炸”。随着广告的热播，订购电话不断，一时间供不应求。可还是好景不长，热闹场面最终又归于沉寂。因为同行蜂拥而至电视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狂轰滥炸”让顾客晕头转向，那天花乱坠的说辞让顾客心生狐疑。
　　 失意的雅玲看谁都不顺眼，一怒之下，在和凤琴的门面房中间拉了一道栅栏。她不想让凤琴看到自己的忧郁，也不想看到凤琴那傻笑，她觉得这道栅栏可以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些。
　　 日子平淡无奇地过着，雅玲的生意不死不活的，她无力再出新招，也无心关注栅栏外的凤琴。
　　 有一天，雅玲隔着栅栏的缝隙无意间发现凤琴不见了。哎！姐妹一场，走了也不打个招呼，真不够意思。但转念一想，这个妹妹亦步亦趋，老是抄袭自己，与别的竞争对手没啥两样，同行是冤家，走了好，眼不见心不烦。
　　 日子一晃8年，姐妹俩没有联系。
　　 一天晚上，雅玲在无聊之余看着当地的电视新闻，记者正采访一个人，雅玲一眼就认出是凤琴，她那傻笑还是老样子。
　　 记者：请你谈谈自己的事业。
　　 凤琴：事业不敢当，俺只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俺拉板车卖过水果，租房子做过生意，也跑过运输。筹集了一点本钱后，联合几个姐妹开了果蔬日杂超市，很受欢迎，现在发展到五家店，年销售额八千多万元，上缴税费过百万，解决三百人的就业，其中吸纳贫困人员一百多……
　　 记者：你能谈谈自己成功的秘诀吗？
　　 凤琴：没啥秘诀，感悟倒是有点，第一，吃苦耐劳；第二，团结合作；第三吗，无私大度；第四呢，以身作则；第五啊，诚实守信；第六是，感恩社会……
　　 雅玲看着昔日拙嘴笨舌的凤琴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瞠目结舌，剥开的橘子还没送进嘴里就掉在了地板上。
　　 雅玲黯然神伤，想着自己半死不活的生意，真凄凄惨惨；想着自己孑然一身的孤独，便潸然泪下；想着曾经山盟海誓的那个他骗走了自己的所有积蓄，更怒不可遏。唉，自己咋这么苦命啊，难道是上天要惩罚自己？聪明又勤奋的自己咋没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呢？俊俏伶俐的自己咋没得到爱神的青睐呢？而这个丑小鸭如今咋风光起来了呢？她蜷曲在沙发里，瑟缩着，把橘皮愤然地扔向了电视机，砸在“凤琴的脸上”。
　　 第二天，雅玲烫了头发，画了雅妆，穿戴一新，挎上坤包，风姿绰约地走在大街上。她忐忑不安地来到凤琴的公司总部，助理小王接待了她，告诉她总经理去调研市场了，晚上才能回来。
　　 讪讪而去的雅玲留下的背影依然风姿绰约，可她内心感觉自己却像风雨中的一片秋叶。
　　 晚上，她蜷曲在那个早已失去荣光的旧沙发里，瞪着黑洞洞的夜，期待着发小的电话。
　　 叮铃铃……叮铃铃，啊，是凤琴的电话，听筒里传出那熟悉的粗声粗气：“雅玲姐，你好，俺是凤琴。你好，雅玲姐，俺是凤琴。哎，雅玲姐，你咋不说话呀？你咋了？病了吗？要不俺马上过去？”
　　 泪眼婆娑的雅玲哽咽着：“妹子，俺是姐姐，难得你还记着俺。”
　　 “咋能不记得，一辈子都记得。时间能改变俺们的容颜，咋能抹掉俺们的姐妹情呢？”
　　 雅玲的泪夺眶而出。
　　 “唉——唉，那是。姐姐这心里也每时每刻挂念你呢，只是——只是——这些年不知忙些啥，没顾得和你联系，让俺姐妹俩显得生疏了，外人还以为俺俩有隔阂呢。咳，是俺这个做姐的差劲，不像姐样。”
　　 “姐妹之情如手足，不联系并不能说在心里就不占地位。便是有点隔阂，也如霜一样地薄，太阳一出就融掉了。俺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心里暖得像雪天里揣了个小火炉。俺是你带出来的，不管社会再俗，俺都是你妹子。姐啊，你今天找俺有事不？”
　　 “哦，是……俺想开个超市，可……俺没那个实力，想和你合作。你看——”
　　 “哦呦，成，本钱俺出，人员俺培训，你当店长，利润全归你。等你有钱了才把那本钱抽出来，用它成立一个‘雅玲创业基金’，支助返乡大学生创业。你看咋样？”
　　 “哎呦，那忒好啦，好得很，姐该咋谢妹子呢？”雅玲破涕为笑。
　　 “姐，你客气了，俺帮你再多都该。姐，不过俺有一个小小要求，你得应俺。”
　　 “那……你，你说。”雅玲心里咯噔一下，收起满脸的笑意。
　　 “姐，俺想把俺公司的广告词竖在你将来的店门口。”
　　 “噢，是这啊，中，中，当然中喽，做买卖没有吆喝哪成。”雅玲兴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开业那天，两块巨大的金子牌匾竖在店门两旁：
　　 卖百货敬百姓童叟无欺；
　　 做生意畏生灵良心不售。
　　 横批是：
　　 货真价实不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