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方路段限速60，您已超速，请减速！您已超速，请减速！
　　 高尚随手关掉了导航语音，嘴里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的荒地，限个屁的速。”
　　 “哥，前面路口有摄像头，降点速吧。”
　　 “迟到了你把扣的钱给我补上？又不扣你的分，瞎操心什么？”
　　 高尚没有理会弟弟的提醒，油门仍旧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大致的交通规则他还是懂一点的，超速只要不超过10%就不会扣分，顶多交一点罚款。
　　 一点点罚款对于此时的高尚又算得了什么，下午的部门会议黄部长会亲自主持，少一个人都不行，他身为科室设备处理担当没有任何的理由无故缺席，而且还是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
　　 “还有多久？”
　　 “不堵车的情况下还剩3个小时的路程，如果堵车的话就不好说了。”
　　 “我直接到公司门口，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没时间送你了。”
　　 “嗯。”
　　 高尚再一次的加深了油门，如果再快一点的话，兴许可以赶得上，只要躲过了这一劫，就不会有人找自己的麻烦了，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抢来的功劳吗？有能耐不会自己去争！
　　 “红灯！”
　　 慌忙回过神来的一脚刹车，车子还是直接窜出了斑马线，且没有丝毫可以在下一个斑马线停下来的可能，既然闯红灯已经不可避免，那就由他去吧！
　　 又是一脚深深的油门，前面斑马线反正也没有人，能节约一秒是一秒吧！
　　 “妈的，又是6分没有了，也不知道超速超了多少，不知道会不会扣分了，12分别不够扣的，都是那个该死的临时会议，害我……”
　　 “小心！有人！！！”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由于路灯是坏的，加上忽闪忽闪的读秒绿光，高尚根本没有看清楚这突如其来的身影。
　　 猛地一脚刹车，方向盘狠狠地向右一打，为了避开左前方的行人，这是当下唯一可以做的举动。
　　 如果是白天，高尚会发现车子的右边是一个很高很高的陡坡，从这里下去，如果不是命有天助，那么只能有一个结果——必死无疑！
　　 只可惜现在是漆黑的夜，发现这一切都只剩下了接受的时间。
　　 高尚和他的弟弟距离死亡只剩下了大约3秒钟的时间。
　　
　　 二
　　 “长官，为什么启用节点沙漏，这个星球的实验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离开并顺手毁灭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急转的车辆、惊慌失措的路人、无比惊恐的高尚以及惊慌失措的孩子。
　　 一盏流露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沙漏在长官的手中慢慢地流逝着，“你觉得如果车里的人发现了右边是个陡坡，他还会继续向右打方向吗？”
　　 “这没有办法求证，情急之下的大脑思考有时候会违背常理，可能你当时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不可确定的，这是个概率问题。”
　　 “概率问题？要么向前，要么向右，50%的概率选择对吗？”
　　 “以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如果是在深思熟虑的情况下，两条人命和一条人命做对比，显然是2永远大于1，他们在大脑清晰且深思熟虑之后会选择直行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对于自己的分析，年轻的士兵显得颇为自信。
　　 “不，不！不对。”长官摇了摇头，“我觉得这里面还要加上对和错才合理。”
　　 “对和错？什么意思？”
　　 士兵一头雾水，2大于1这类永不可逆的绝对真理有什么可质疑的？
　　 “车子闯了红灯，造成了行人的死亡，这是车子驾驶人员的错，驾驶人是错的，而驾驶人选择向右打方向避免行人的死亡这是正确的选择，这是对的。”长官顿了顿，“也就是说2是错的，1是对的，即使错的不是2，而是更大的数值，那终究还是错的，同样来说1无论多小却是对的，所以1的概率可能比2大。”
　　 “长官，恕我直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士兵仍旧不明所以。
　　 “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驾驶人，你觉得呢？”
　　 “长官，不瞒你说，我觉得这没有丝毫的意义，死亡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临界指标，我们应该执行下一步骤——毁灭！”士兵说的很坚定，“这颗星球按照标准已经不应该存在了，文明已经走到了需要消失的地步，我们要遵循上面下达的指令！”
　　 长官摆了摆手，“结果不对，虽然指标达到了，但是不够准确，我需要进一步核实。”
　　 “怎么核实？”
　　 “我要进入驾驶人的大脑思维进行探索，那里应该能找到我想要的。”
　　 “可是，长官，按照标准您这属于违……”
　　 “士兵，这可是一个星球，一个和我们一样存在的文明，不能马虎，交给我行吗？”
　　 士兵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内心深处不知道长官那无为的举动有什么意义？
　　 长官放下了写满指标的表格，走向了静止的那辆超速汽车。
　　 表格平摊在一旁，上面可以看到这样的一条指标：代号178DQ星球一年内因车祸死亡人数达到50万人时到达毁灭标准，建议立即毁灭！！！
　　
　　 三
　　 这一年的最后10秒钟，高尚加上他的弟弟，死亡的人数正好达到50万临界值。
　　 长官扫描读取了高尚大脑中的数段记忆和思维活动，首先来看一看车祸发生的瞬间，高尚的脑海中是怎么的想法。
　　 人！有人！赶紧刹车！赶紧打方向盘！千万不要撞到！千万不要！
　　 这是情急之下的必然处理措施，是毫无疑问的本能措施。
　　 读取下一条思维活动：
　　 不好！右边我记得是一个陡坡，我走过这条路，下去必死无疑！我不能把方向打过去！绝对不能！！！
　　 看到高尚的这一条思维活动，长官立马来了兴趣，看来前面高尚不知道路的右边是陡坡的这条假设是错误的，他居然知道，这下有意思了，有点看头。
　　 继续读取下一条思维活动：
　　 弟弟绝对不能出事！他还有美好的未来即将去体验，家里的希望就是他！自己会怎样是次要，他不能有事！
　　 长官赶紧读取了高尚事故发生时可能活动的最后一条思维：
　　 不对！不对！是我做错了事，凭什么别人付出生命！不！不！我来保护弟弟！我可以的！
　　 以上结束。
　　 从车轮的转向可以看到是向右的，也就是说高尚最后选择了向右打方向，这样的选择最后造成的结果不言而喻，他和弟弟都将直面死亡。
　　 “怎么样？长官，我说的没错吧！结果显而易见了，这两个人都会死去，50万人次死亡的标准达到了。”
　　 “他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在车子坠落的过程中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弟弟吗？”长官继续着自己的思考。
　　 “没用的，安全带是扣住的状态，而且这辆车仅有主驾一个安全气囊，且根本不足以抵挡致命的伤害，驾驶人根本没法脱离座椅用身体去保护别人。”
　　 “我想稍微看看他的过去，我很好奇一个违规驾驶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他的内心是怎样的？”
　　 士兵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没有继续说话。
　　
　　 四
　　 高尚时年29，单身，在一家国企上班，职位是设备担当的助理工程师，所谓的助理工程师就是帮工程师干活的，这其中的差距可没有区区两个字那么简单。
　　 本来没有想要回家，但是家里打电话非要高尚请假回家相亲，说是终于找到合适的对象了，想要回家见个面。说实话，29岁的年龄，如若不是事业有成的话，那么在农村显然是大龄剩男，说得更严重点，这样年纪的孤身男性已经算是绝种了。
　　 而从高尚的车速可以肯定的是，相亲的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挑剔的目光，苛刻的要求，无法理解的盲目自信，这些都让高尚对于相亲很是绝望，但碍于年迈父母的百般催促，高尚还是心有不甘地回家了，目的只有一个，心里不忍再一次拒绝父母。
　　 本来今天是不用回来的，出货产能要求不多，设备自然就不会出现过多的问题，少一个人不会有多少影响，可是偏偏下午的时候部门通知部长要亲自开会做指导任务，也不知道到底指导些什么玩意，各科室的主要人员必须到场，违者触犯条例，且与一年一度的年终奖挂钩。
　　 高尚本打算熬过今年就辞职不干的，为的就是还算丰厚的年终奖，这要是出了岔子，这半年可就白熬了，这也太亏了！
　　 这就是高尚之所以开车那么快的根本原因，从这些记忆里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高尚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还要接着读取下去吗？”士兵认为没有必要了，继续下去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再随便读取其中的一条，再看看吧。”
　　 很显然，长官也有些失去了耐心，高尚记忆中并没有特别的部分，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其行为的部分，之所以选择不伤害行人，之所以想要保护弟弟只不过是因为他恰巧是一个善良的哥哥罢了。
　　
　　 五
　　 士兵选中了高尚脑海中比较深层次的一抹记忆，开始读取！
　　 寒冬的夜晚，路边小摊只剩下了两个年轻的身影，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酒还是酒。
　　 “哥，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
　　 “我，我配不上她。”
　　 “她不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开这个口？就这样一直坚持着，是个女的都会心软的。”
　　 高尚猛地灌了一口酒，“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妈的，我这张脸就那么值钱吗？一点也放不下来，我看着都想吐！恶心！”
　　 “哎，都过了那么久了，放下算了，我就不该提这件事。”
　　 “弟，”高尚埋着头：“没想到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生平遇到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抓不住，我没用啊！”
　　 “别说这些了，再喝点吧！”
　　 又是一轮酒后，两人都有点晕乎了，说话也开始飘了。
　　 “欣冉现在在哪？知道吗？”
　　 “离开公司以后就不知道了，我没有问过，不想打扰她，我怕她会多想。”
　　 “怎么？怕她以为你想要继续纠缠吗？”
　　 “嘿嘿，”高尚傻呵呵地笑了笑，“没想过这些，只是单纯地不愿意打扰她，因为和那时的自己相比，我没有任何的改变，我没有资格和勇气。”
　　 “那你偶尔会想到她吗？”
　　 “会啊，虽然不多，但是有，想得最多的就是希望以后如果有幸遇见，我可以看上去很体面，最好能够很自然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你就算了，到时候不躲着走就不错了，这样的问候留给我帮你吧！”
　　 没有再继续的交谈，只留下高尚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些什么，旁人根本听不清，看模样大致是醉了。
　　
　　 六
　　 “长官，还读取吗？”
　　 “算了，到此为止吧，你觉得他怎么样？”长官提了个问题。
　　 “不好说，虽然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好人。”
　　 “难道人只有好坏之分吗，这个星球的大多数人可都是不好不坏的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说这个星球的文明很费解，会让我们陷入思考的麻烦，不知道是去提防（毁灭）还是保护。”
　　 “士兵！”
　　 “是的！长官！”士兵立正敬了个礼。
　　 “经你的手毁灭了多少个文明了？”
　　 “我想想看……”士兵略微沉思，“不下于两位数了，那些文明可都是严重超过毁灭指标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跟178DQ星球的文明相比，有没有不同的地方？”
　　 “不同？”士兵不知道长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如果真要说不同的话，那就只有刚刚读取到高尚记忆中的那句‘好久不见！’了，被抛弃的人，许久不见的两个人，已经没有瓜葛的两个人，作为被抛弃的那个人却希望可以说一句好久不见，这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长官点了点头，“我见过更高等的文明，他们有着高傲的自尊心和狭隘心理，这对于我们的文明是威胁；我见过更落后的文明，他们的无知和仇恨难以被消化，这对于我们的文明同样是威胁，只有他的想法让我感到安心，你说是不是？”
　　 “可是，长官，上面的指标是不容更改的，我们必须按照规定做事，达到临界数值就应该执行毁灭操作！”
　　 士兵以服从指令和纪律为最高标准。
　　 “标准是绝对不容许改变的，不过这50万的数值不一定能达到吧。”长官站在静止的车辆边，仔细地观察着。
　　 “怎么可能？如果长官关闭节点沙漏，他们俩会在三秒钟之后直接坠下坡道死亡，50万的数值会直接达标，到时我会启动毁灭按钮。”
　　 “好啊，我们看看吧。”
　　 长官随即关闭了节点沙漏，原本静止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原本的状态，飞驰的汽车直接转向了右边，一眨眼便落下了坡道，行人被吓傻了直接瘫坐在了人行道上。
　　 表格上的数字开始了变化，直接从499998变成了499999,10秒之后，数据清零，新的一年开始，数值从零开始！
　　
　　 七
　　 士兵没有去质疑数值的问题，一如他没有去注意长官轻轻叩开安全带卡扣的动作一样。
　　 一项数值并不能代表一切，文明不是数值可以提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