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尘封的日记之一(散文)
前言;这是我大哥放在家里许多年的一本日记。这本日记记录了那个年代一个知识分子的工作、生活,思想的真实状况,记录了那段令人难忘的历史。这本日记是从1960年写至1966年,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到文革开始这段时间。写在这里的是这本日记的部分内容;日记写出了那个年代一个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
1960年11月30日
果然,预感的阴影果然笼罩在头上。即将要面临着饥饿、严寒、疾病……要度过这苦难的八个月……到61年七月情况才会有所好转。
1960年12月1日星期三
昨天晚上,党总支传达了一项党委会、校委会的决定;一个精神,劳逸结合。分明比上次贯彻的劳逸结合有了重大区别;不只限制了工作时间,还固定了睡眠时间,以致解散了体育代表队。校队只有每周四小时,不开展长跑……今冬明春不开运动会。(我的话;这时大哥已经毕业于北京一所高等学府的建筑学专业,并留校工作了一年多时间。大哥是学校体育代表队的,并获得过国家二级运动员称号。记得一年暑假大哥回家,见到家门口几个小青年在练习举重,用的是一根木杆两面穿着石头的那种杠铃。只见大哥走向前去,用单臂举起,引来众人的一片喝彩。这个画面一直深深的印在童年时代我的脑海里;大哥便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大哥而且在学习业务上也很优秀,在读大学时就参与了人民大会堂的设计。记得大哥一次回家时说过;当时他作为学校的学生代表去国务院送设计方案,出来时他们突然被卫兵拦住;后来得知周总理要亲自接见他们,一时间由惊变喜。大哥不仅亲睹了总理的音容笑貌,而且亲眼看到了总理穿的衣服上的补丁。)
自觉的波浪式,避免马鞍形。看来马鞍形是有它的客观性,不能只归于“右倾”。两年大灾,加上人民公社的共产风,也的确使生产力受到了损失,经济死了。
我真的要过每日一斤粮食的生活了。人变得如此无力,每顿只能吃半饱,无油、无肉、无……也没有较多的菜。
八个月……坚持下去,自救吧!
八个月不能锻炼,工作也松了,不再开夜车,好!
(1)用一切办法来维持健康,不求身体太好,只要别得慢性病。
(2)政治上努力学习,要成熟起来。在风浪上站住脚;疾风知劲草,事变见人心。
(3)趁此机会学好业务。
1960年12月13日
永远记住这个日子吧!记住那些难忘的岁月吧!1957年火热斗争的日子,也是我跌倒的日子;永远在我的生命历程中留下深深的足迹吧!(我的话;大哥在大学期间曾是学生会的负责人,在反右派时站错了队,万幸没有被打成右派,但也因此失去了预备党员的资格,也为他以后的政治生涯留下一道阴影。)
饥饿,还有疾病流行;但这只是开始,最严酷的日子将在明年的三四月份里……
闹肠炎已一个月了,好好坏坏。医院的和霉素已吃完了,鱼肝油、葡萄糖留给急救的人……
因此,只有休息是唯一的良药。
每日只要十两粮食与没油的菜,只有白菜,白水煮的白菜。菜放的盐很少,盐多了人要浮肿的。(我的话;当时十两粮食对于身材高大曾为运动员的大哥是一个致命的考验。)
身体已经孱弱不堪了,但注意难关还早呢!
但是希望还是很大的,明年,即使不风调雨顺也可以丰收;因为国家要解决生产关系矛盾了,这个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只要党一抓了,就一定能作好。
国内形势现在是低潮,但高潮一定会来的,现在要站稳,在高潮出来时……可能在明年五一、七一或十一时高潮到来。预计不会太快;因受农业的限制。59年的低潮,只是政治上加以解决;而经济基础得以解决,需要一定时间的,休生养息嘛。
一定要以积极的态度对待,各方面要作好充分的准备,思想准备更要充分,高潮到来时就不会被动。
1960年12月18日
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振作起来,不能“不景气”,首先要求自己站稳立场。情绪要对头;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眼前的生活状况比起战争年代还是好多了。
要看到一年多来,别人不满意你,很不满意你。所以你的中心问题是要在政治上成熟,不断的提高自己,改变各方面对你的看法。
不取巧,不说泄气话,团结鼓舞人,渡过难关。
要积极、热情、有意义的度过这一段,动力要足。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
标准要高,要做积极分子。
此次计划的根本精神;不是投机取巧,趁机捞一把,而是成为贯彻党的政策的积极分子,按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
1960年12月21日
今天饿得很,中午出去打鸟,一无所获。感觉自己身上变得很没力量了。
1960年12月25日
读了周尔复的小说“白求恩大夫”,很有收获。一个外国人,能为中国革命,为反法西斯抗日战争而无条件的工作,以致牺牲。现在看了“白求恩大夫”,感受颇深;难道我就不能与一个外国人一样——为中国革命奋斗到死吗?
书中很多人物,不只是白求恩;还有童翻译,方主任,以致徐连长等,都是值得学习的典型。
三门峡建筑处理后推了;见了钱正瑛部长。
1961年2月2日星期五
今天,又到了这个终生不能忘怀的日子。14年前,我在梦中被“开除学籍”的通知单唤醒后;一天到处奔走,一斤烤白薯,一辆破自行车(当然这两件东西在今天可能很宝贵)。耻辱,悔恨,忍气吞声的日子。但后来终于又考回来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光彩?每日战战兢兢;然而就在此时立下了个读好书,做好学生的决心,当然这段经历在后来也大大的帮助了我。(我的话;大哥在小学时学习成绩一般;但却出乎旁人的预料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不幸的是;仅仅半年时间因考试不及格被勒令退学。当时他找了另一所学校读了半年后,又考回了原来的中学,从新读初中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
但这段经历也为我种下了一颗不幸的种子;只要读好书就有了一切,“专业务”和个人奋斗的决心。今天,这些人生哲学大大害了我,有无决心与此决裂?重立新志,改变一套人生哲学?可是积习难返,重要的是决心。
真的读好书就万能了吗?一个人“立身”是靠了什么?不!以前是错了!收拾起个人打算吧!把它全部交出来吧!它害我又不浅了!不能交出来,就无法立革命大志!
这几天不干别的,闭门思过!入党为了什么?进步为了什么?与同志处好为了什么?红为了专,专为了自己,红,红的发紫才好?是否这样?想想再想想,割尾巴不能怕痛。
1961年2月5日
今日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心绪很好,看来今年年景可能好些了。早上不禁多吃了一个窝头。
今天,越来越多的发现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丑恶;一直没有勇气暴露出来……怕就此完了。
虚伪,不是待人以诚,而是心怀叵测,对人不讲真话,故弄玄虚。批评别人,结果是把自己比的很好——打击别人抬高自己;而不是真心帮助别人。搞工作也是;作别人的思想工作,来吹嘘抬高自己,伪善的“双重性格”。
自私,一有变故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怎么脱身。有事时自己先不担责任;反右中,最近一次开会,听完报告后,想甩掉别人自己找个地方钻起来——反正现在谁也不能管谁了。
空虚庸俗,每天想的是吃、穿、女人、家庭……金钱、名誉、地位……为此而喜怒哀乐,而没有真正的精神生活。对国家的命运想了多少?对工作,对别人想了多少?而是在工作上得过且过,自己的利益秋毫无犯。
参加革命的动机,把革命当作进身之阶;因此没有真正的改造自己的思想,真正学好马列主义。
进步,参加革命,为了“面子好看,一切方便。”
红为了专,专为了自己。立场,一直没有站对。
我为什么不由这个角度想一下;不改造,不改变立场,不由只专不红的道路上扭转过来。
1961年3月19日
这两星期是在食堂服务,卖饭。
两天的春雨,在湿润的草地上出现了一片青绿。看来今年的年景可能不坏。
现在的形势也与以前有很大改变了。
严冬是度过了,市场,粮食有好转了。我的粮食定量已提高到每月34斤了,而且食堂的菜也好多了。
一切预感告诉我;不久,就在不久我又要恢复体力重新开始运动员的生涯了!快!快!这一天快到来吧!
我已经预感的高潮即将到来了!正像海燕能预感到暴风雨一样……
1961年4月13日
前两天在我国第一次举行了大规模国际比赛;第26届乒乓球锦标赛。我国获得了巨大胜利——团体冠军。
昨天,一个载人的苏联飞船飞上太空后着陆成功。
二十世纪,人类发明的飞机后飞上了天空;今天的宇宙飞船又让人类飞上了地球的外层空间。
由第一个卫星上天到今天,三年了!
三年,三年,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
这三年过得如何?扪心自问,不由得然苍然而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