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缕月光费力地挤出厚厚的云层，照进东厢房的那扇小窗里。只是短暂的一刻，就被淹没在云层中，再也没能出来。已是深夜，小窗里面的何老太太还蜷缩在窄小的木板床上难以入眠，身上裹着一条看起来像几年没有拆洗过的棉被，冻得忍不住地瑟瑟发抖。明天就是2018年的元旦，这对于每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团圆的日子。当然，这是对别人说的，对何老太太来说却是离人生的终点又近了一步。
　　 何老太太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开枝散叶，孙子、孙女儿，再加上三个外孙，总共十二个，还有四个重孙子。她应该是子孙满堂，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而她却被扔在这冰冷的侧房子里无人问津。
　　 五间宽的宅基被四儿子盖成了两层的小洋楼，真空玻璃的塑钢门窗镶嵌在贴满瓷砖的墙壁上，更显得格外的整洁明亮。可这些对于何老太太来说，只能透过那扇模糊的玻璃窗看看的份。当然了，还有对面新翻盖的西厢房。而她住的砖土结构的房子，据说是要等何老太太过世以后才翻新重盖。
　　 因为今天是12月31号，所以要在四儿子家多吃一天的饭，儿媳妇给她甩了一天的脸子。明天就要去大儿子家了，不知道大儿媳妇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虐待自己？大儿子家的狗，每天都吃肉。而老大媳妇却告诉她，你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那些肉你咬不动。你喝点稀粥就行了。衣服要自己洗，却说这是锻炼，不然你连稀粥都喝不下去。更可恨的是，大冬天都舍不得让老太太用点热水洗衣服，把双手冻得打不了弯。
　　 当年，老头子死的早，是她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熬过来的。那时候一家人挤在一条土炕上，虽然天气冷，可她的心里是热的。这些孩子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为了这几个孩子必须活下去，她用瘦弱的身体硬撑起了这个家。好在孩子们争气，老大长大后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目前在乡政府工作，大小也是个官了。为了供他上大学，几个小的没念完初中就都下地干活了。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此时的何老太太已是体弱多病，年老体衰了。实指望能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谁成想几个孩子离她越来越远，往日温馨的家庭已不复存在。
　　 一股寒风破门而入，老四媳妇进来要送何老太太去老大家里了。门外，淡淡的晨雾中夹杂着细细的毛毛雨。
　　 “老四媳妇，我想喝碗粥再走，太冷了。”
　　 何老太太以祈求地口吻说道，她感觉太冷了。昨天晚上的一碗凉粥喝进肚子里，到现在还没暖过来，她知道老四媳妇早晨刚熬了粥。
　　 “他娘，今天该去老大家了，嫂子早就做好饭，等着你呢。”老四媳妇不假思索地说道。
　　 “好吧。”
　　 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也只有期盼着能在老大家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粥。也只是想想吧了，那种事从来就没有过。她艰难地从床上往起爬，她今天感觉身子特别的沉，不到一百斤的身体硬撑着才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跟着老四媳妇来到院子里，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洋楼，在老四媳妇的催促下走出了院子，心里想着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回到这个家。
　　
　　 二
　　 老四到老大家不远，三百多米左右的路程，步行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可何老太太每迈出去一步都十分的艰难，她紧紧地抓住手中的拐杖，硬撑着往前一步一步地挪动。
　　 “这么冷的天，你能不能走快点，我回去还有事呢。”老四媳妇不耐烦地催促着。
　　 何老太没吭声，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只是个想法而已，老四媳妇肯定不会答应的。这么冷的天，更何况还下着冰冷的小雨。
　　 几分钟的路程，何老太太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老大家，可老大家那高大的铁门却是被一把大锁锁住。何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这种事她并不是第一次遇上，只是不知道这次要等多长的时间。她好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个，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老四媳妇只管把她送到老大家门口，根本不管门锁着，何老太怎么办。她给何老太招呼一声，没等她回答，转身就离开了。
　　 她抬起手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能说出来，老四媳妇已经走远了。嗓子里有一口浓痰，想吐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想喝点水冲下去，也口渴得厉害。本想着去邻居家找口水喝，又怕别人说儿子的坏话。她抬腿，哦！不！她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她挪到离老大家不远处的一个旮旯里，远远地看着老大家的大门。她不想坐在大门口，怕人们说儿子的闲话。
　　 “何大婶，你怎么在这里待着？没跟你留钥匙？”从一旁路过的张大妈看到她问道。
　　 “我有钥匙，只是这几天心里燥得慌，出来坐坐，一会儿就回去。”
　　 从不会说谎的她学会了说谎，她哪里来的钥匙，家丑不可外扬啊。
　　 “嗯，别冻着了早点回去，别等着他们了，他们一大早就开车出去旅游了。”
　　 “好，我一会儿就回去。”
　　 等张大妈走远后，她把身上的衣服紧紧地包裹住自己，想更好的抵御寒冷。可这些努力并没起一点作用，身上还是没有一点温度。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越来越冷越来越饿。邻家的院子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欢闹声，还不时飘出一缕缕饭菜的香味，想是到午饭时间了吧。也许老大一家快回来了，再等等吧，再坚持一会儿。
　　 老头子啊！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如果你在肯定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老头子啊，我好想躺在你的怀里，把我暖得暖暖的，好好地在你怀里睡上一觉该多好。想起早已过世的老公，她不由自主地用手理了理花白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中的小雨无休无止的下着，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气温也越来越低。这天快要黑了吧？老大家的大门还是紧紧的锁着。她撑起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回老四家再待一宿。因为老二老三家更远，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
　　 老头子啊，如果你在的话你得背着我去，我已经走不动了。
　　
　　 三
　　 因为天气的原因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何老太太在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她走走停停，不知道该不该去老四家里。如果因为她的过去，让他们一家子闹得连节日都过不好，自己可就成罪人了。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哪里是我的家啊！？
　　 她坐在十字路口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墩上，想着逝去的老头子，一些生活中的细节历历在目。如果老头子还在，就是他自己饿着，也不会让我捱饿。可这些早已远去，留下的只有回忆。
　　 老槐树上那些枯黄的叶子不堪雨水的重负，不住地往下掉，落在她的头上，把她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眼皮沉重得像一座山。她好想再看看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最终没能抬起沉重的眼皮。
　　 恍惚中，她看到从远处走来的丈夫，正微笑着冲她招手。哦！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好香啊！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吃在嘴里暖在心上。
　　 “老婆子，你受委屈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用宽厚的胸膛，温暖着她那瘦弱冰冷的身体。
　　 “老头子！我要跟你走！”
　　 她就如一个害羞的新娘子，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那胸口传来的温暖。
　　 “傻丫头，我现在就是来接你的，我今天就带你回家。”
　　 ……
　　 一缕阳光照射在何老太太的身上，她像一座雕像一样端坐在石墩上，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直立在地上的拐杖，面带微笑地走了。
　　 愤怒的乡亲们连名拟好诉状，把她的四个儿子告上了法院。
　　 法庭上，老大还振振有词，恬不知耻地说那时正在乡政府开会，关于照顾那些孤寡老人的会议，没腾出时间照顾母亲。
　　 多么荒唐的理由，又是多么的可恨！
　　 愤怒的法官蹭地站起来，如果不是在法庭要顾及自己的身份，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他上拍着桌子怒喝道：“一派胡言！12月31日你就放假了，第二天早上6点，你开车带着你的全家外出旅游。把本该去你家的母亲锁在了门外，置生死与不顾，丧尽天良！现在宣判！”
　　 “你犯遗弃老人罪，判处徒刑四年！”
　　 老大低下了头。他也看到了三个弟弟都低下了头。
　　 唉！老大闭着眼睛摇着头，他仿佛看见了娘，看见了娘在向他走来。娘面带着微笑，一手拉着老二，一手拉着老三，背上背着老四，他拽着娘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