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谁听】梧桐树下的女子们
一步妆台,于有限天涯边挥袖;
二四桥畔,于无限海角里群舞;
三生石前,于莽莽乾坤处放歌;
梧桐树下,小阁回廊,玉壶茶暖,水沉香细。
辗转春夏,碾过秋冬,几回新月,梦亮瑶筝。
梧桐红妆,踏三山弱水,谱武陵一曲,歌尽桃花扇底。
红尘滚滚!烟雨茫茫!情爱依依!温暖绵绵!
——题记
【凝冰】
小楼帘卷阑干,花下朱门半启。
伊人站于桥畔,望一江春水,眼波流转。
桃根桃叶,于湖光烟霭里微微荡漾;
锦字锦心,于似水年华里悠悠相依。
曾记得,梧桐树下柳青青,水绕三围梦渺渺。
伊人与君携手,细细倾听,一瓣又一瓣如雪的梨花静静飘落的声音。
君灿烂的笑容,仍掩饰不了如梨花一样雪白的脸颊。
他伸出繁乱的掌心,半开玩笑道,瞧瞧我,这掌心的纹路,怎就如乱坟野岗,错杂不堪。
伊人未答半话,只是仰头遥望苍穹飞翔而过的喜鹊。
它们叽叽喳喳,多么欢天喜庆。
而苍穹下的落叶,如君的掌纹,片片零落,片片无声。
片片于错踪复杂中,相互交叠成层层雾气,座座远山。
疏疏淡淡的清风,略过手心,空洞无比。
两行清泪,终于从伊人眼底碰发。
君,是否即将远行?
是的,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永远。
一句永远,隔开所有的前尘往事,隔断所有的缠绵情爱。
隔得时光碎裂成片,斑驳如孤傲冷清的玉簪。
那簪子,轻轻地,缓缓地,在无声寂静的岁月里摇摆,摇摆成串串滴落的泪珠。
那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晶莹透亮,冻彻心扉,凝固成冰。
之后,常见得一位叫凝冰的女子,日日遥望春水,年年仰望苍穹。
春天的湖水,绿了一年又一年,苍穹下的鸟,叼着树枝飞来又飞去。
她的等候,遥遥无期。她的心,飞越远山之外,不知归期。
后来的后来,一首又一首古典的诗词,和着相思的曲调,连绵不绝的情爱,一遍又一遍,叩开半启的朱门,响彻在寂静的深夜。
【秋梧飘絮】
长安灯外,桐敲露井,水叶沉红,喜换秋衣。
竹西歌头,新月东篱,郁郁若兰,飘絮如风。
似乎是在这样飘絮如风的秋天,手捧一杯清茶,坐于门口细品。
清香清茶清满天,荡风荡尘荡满眼,飘花飘梦飘满情。
她一小口一小口抿茶,媚眼似霞,心花突然盛开。
这茶,合味,香里透着纯澈的爱。送茶人的苦心,算是明了。
一个叫秋梧飘絮的女子,嘴角露出淡然的笑容。
门掩黄昏,细水流长的光线,折射出一眼万年的光晕。
这光晕,据说是情到浓时才有的美景,千年难得一遇。
一掇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蒙上一段素昧平生的爱情。
甘甜苦味,熏透出沉沉的香气。青鸾传的信,让乌鹊瞬间成了桥。
于是,凤萧声动,锦瑟合鸣,玉壶光转,一夜梧桐舞。
于是,嫩寒生出春风,金鼓震荡春色,月满楼满情满。
子规的啼鸣,以及绑在手中的同心结,就这样无言无语,簌簌地飘向了远方。
远方啊,有城有人有剑有马有路。
远方的城啊,水漾萍根风卷絮,梦渡绿衣深处去?
远方的人呀,正行走在飞花片片的潺溪里,不知今昔是何年?
远方的剑啊,斩乱了岁月的痕,惹得光阴不知如何回旋?
远方的马哟,溅起层层尘灰,迷离了期盼的视线?
远方的路唷,裂成一条条缝,念家的人,躲在缝里哭泣?
远方,除了这些,据说还有很多很多无法触摸的淡然愁绪,以及久远得回不了的过去。
那个叫做秋梧飘絮的女子,据说品茶品到泪流满面,茶里的滋味,茶里的清香,只有她一个人明了。
至始至终,她是懂他的。那个他,虽素昧平生,却已搅得她的心动荡不安,如长安动荡不安的马车。
而她,在这样动荡不安的年月里,依旧一脸安祥地坐于日光之下,笑意浅浅。
虽在品茶,其实真正品的,也不过是一场寂寞的时光和遥不可及的念想。
【笑若灵舞】
风起云间,湘瑟声沉,窗外小寒轻透锦衣华裘。
雨横风狂,翠帘霜重,昨夜佳期醉送风流郎君。
自春来,逢情郎,香压裘卧,芳心是事可可。
蛮笺象管,幽欢佳会,尊前和笑歌一曲,舞霓裳,奏琵琶调。
歌影踢踏,舞步还旋,琵琶融冰。风花雪夜,情到极致浓成血。
有关于这场无愿无求的爱,仿佛醉生梦死,又似醉死梦生地活了过来。
情爱,好像无关风月,又好像关系到风风月月。
世俗间的女子,掏心掏肺,倾其所有,多为牵衣索笑,求得锦衣玉食的安定生活。
哪怕最终,男子空负,留下的财,也足够过尽一生,享受荣华。
可是,她,淡泊钱财。她的爱情,只可以供她一人筛选。
她爱了,倾其所有,也只是为了一场欢娱。与金钱无关,与地位不染。
她要的,只是真真正正,空空白白的感情。
之后,于花深深的街头,于柳阴阴的巷尾,于某个星光闪烁的回廊尽头。
她脚踩玲珑绣花鞋,提花灯,只一眼便瞧见了他,那个口口声声许她爱情的男人。
他的怀里,搂着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那女子的笑容,刺过她漫流的血液。
她冷笑,没有过多言语,走至男人身旁。
她说:你们俩,看起来真恩爱。
男人措手不及,愣愣地望着她。
她笑:你们,很配。来吧,我为你们舞一段。
说罢,她的锈花鞋,与寒冷的狂风,一起舞蹈。
灯灭,她拍手狂笑,转身,离开。留下错愕的男人。
这场爱,绝不挽留。即使空负,也没有后悔的表情。
世上,多如男人,不只他一个。来了,遇到了,是缘。
能携手走到最后的,也就那么一个。可能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吧?
她依旧高傲地舞蹈,依旧高傲的笑容,依旧高傲地等着生命中那个可以携手走后半生的男子。
【绕指柔】
紫箫吹散后,屋檐下的燕子,飞来了又飞走了。
璧月的长弓,弯成一把镰刀的模样。
镰刀砍在水里,背影幻化成千千的丁香结。
似乎柔长,似乎又绕过时空转了好几圈。
冷艳的白雪,在时空拉长的影子里,蹲成青藤的枝蔓。
枝蔓啊,缠绕在指尖。无烟无雾,聚散也不匆匆。
心静似水的绕指柔小姐,坐在岁末的渡口,等待春暖花开。
春天来了,花开了,她便会站起身,遥望远方开来的渡船。
那些船,渡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唯独没有渡来他?
此刻的他,会在哪里呢?会想着她吗?还是早已忘怀?
绕指柔小姐安静地坐在渡口,安静地想着一些心事。
其实,他啊,始终不曾给过一句承诺。
当年绕指柔小姐和他只是玩过家家游戏,她扮演他的妻子。
他在游戏里说:小指头,你是我的妻,你这一生,只能爱我。
她点头:好,我这一辈子,只爱你。
而后,抗日战争爆发,十八岁的他从军,一去不复返。
从此,她便坐在渡口等待,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这个渡口,是唯一通往远方的路。
她当年送他到渡口坐船,他明媚的微笑,她仍然记得。
他喜欢叫她小指头,他上船的时候,还用力地喊了三声。
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大家都喜欢叫绕指柔小姐。
“绕指柔小姐”这个称呼,据说是因为当年来提亲的人,从她家门口排到渡口,没有一个入得了眼。大家觉得她高不可攀,便冠其名。
渡口的风,轻轻地吹,吹落了旁边的梧桐叶。
远处的钟声,一阵又一阵,荡开泛黄的湖面。
渡船载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始终没有他。
绕指柔小姐,心静似水,一脸淡然的笑容,坐在岁末的渡口。
【小人鱼在天堂】
一笛东风,在翠浪翻帷的梦里,从天堂的出口缓缓吹来。
一条小鱼,在夜雨春风的拨动下,从东海的出口慢慢游出。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脸波秋水明,蜂蝶扑云鬓,染兰膏微沁。
转瞬,不过两秒,小鱼幻化成美人。
凤凰山下,桃花盛开的竹林,她不小心踏入猎人设下的铁具。
脚被套住,鲜红的血液直往外染,染如桃花一样火红。
她念动咒语,欲疗伤。无奈身在凡世,法力尽失。
紧紧咬住下唇,扶着桃枝,欲起,却还是重重地摔了下来。
血流得比先前更猛,更红。它们一滴滴,漫过她疼痛的心。
额头的汗,不停地往下滚落,与尘灰融合。
远处,走来一个背弓的猎人。
他蹲下身,小姐,你伤着了?
她点头,脸色苍白如雪。
很痛吧?忍着,我这就帮你。猎人温柔道。
后来的后来,猎人背她回了家。
一切的故事,就如同童话书一样上演。
似乎是意料中的结局,似乎还有来自爱情的考验及挣扎。
只是故事的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一起。而猎人已经老了,她却依然年轻。
她陪猎人走完了最后的人生。
躺在棺木的猎人,依旧气定神闲,依旧一脸满足的神态。
她的手心,最后一次滑过他老去的容颜,触摸他冰凉的双唇。
深深一吻,吻尽所有的缠绵,所有的曾经及爱恋。
故事,永远没有走到结局。她,永远年轻着。
凡人与神仙的爱情,总是可悲又可怜,总是凄凉如水中花,一碰,支离破碎。
她成了永远的等待者,永远站在云端,永远以最亮的眼神望向凡间。
他,轮回了一场又一场。
有时候,他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有时候,他是裁缝,是商人;
有时候,他是和尚,是书生……
轮回的他,再也不曾爱过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猎人。
原来,所谓的生生世世,都只是虚假的诺言。
原来,所谓的三生石盟约,都只是一件虚设品。
凡是爱过的,注定失去;凡是失去的,便不再拥有。
尽管如此,她仍旧等啊等,等着他轮回成猎人的模样。
她长生不老,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候。
可是,站在云端的她,越是吃力地望向凡间,视力就越不如前。
或许,千百年后,他真轮回猎人,她却再也见不着了?
【流年若颜】
一缕春风,透过一重帘幕两扇窗,照于绣花阁楼内。
单栖海燕,于朦朦烟雾中,叼来几根干柴,躲入屋檐下的巢。
井桐飞坠,将时光的痕,坠成泪珠的姿势。
月上帘钩,任宝奁尘满,香冷金猊,枕损钗头凤。
秋水淡盈盈,仍洗得流年太过分明太过灿烂。
这个冬天的风,凛冽得刺骨,也带着七分的绝决。
它们呼啦呼啦漫过若颜冰凉的面颊,冻成霜的样子。
手抚断弦,水远山高,云树苍茫,流年翻滚。
手心的脉络,丝丝交结成痛,砌满落花红。
簟纹灯影,心事眼波叩飞琼。
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若似月轮终皎洁,请赠冰雪为卿热。
若尘缘软踏帘钩,请春丛认取双栖蝶。
若天上云一昔如环,请还如烟纱碧,玲珑心。
若鱼子缬轻卷轻衫,请扑断瘦玉,暗解樱桃丁香结。
名唤若颜的女子,说说唱唱中,琴心倦倚,用力一手一手拨弄断弦。
血珠似红花,于指尖处轻舞,淡淡滚落弦音。
露下庭柯蝉歇,方悔从前真草草,欲语心情梦已阑。
多少滴残红蜡泪,镜中环佩断天涯,人生那不相思绝。
妆残粉落,两行清泪从眼角溢出。
流年若颜,也不过是流年里一场接一场青春的葬言。
尽管言中也有葬花的韵味,尽管灿若华颜。
终是一场没有开头,也无所谓结尾的折子戏。
折折叠叠,情伤透心,衣薄凉生,一出戏,而已。
【樱之信】
雁啼秋水,啼不尽江南江北,一般明月。
桃呼红枝,呼得情波千折,衣上泪珠万万颗。
十年旧梦,旧得两点眉峰,半分腰带,跟着徐徐老去。
空题裂帛,黄榆吹落,迢迢南北无路,抵死偏萦离绪。
锦字闺中,樱花为信捻烟尘,湿尽江山愁满面,榆钱飞片片。
长亭柳畔,金炉烛火断沉香,道便酸歌涕云鬟,重泉伤团团。
回头小影,晚风成阵荡帘栊,犹抱琵琶调新谱,任几翻凄楚。
夜长无眠,日高未起。古今朝暮,海棠过雨。
忆了千千万,念了万万千,为多情,和天也老。
六郎夫妇三生梦,翡翠照影胭脂冻。
请君试听鸳鸯怨,骊山怀古芳魂献。
香笺欲写相思意,相思泪滴香笺迹。
华年云碧春溪远,病酒傍歌甘踏险。
冷落过秋手执扇,提盏昏灯将心探。
秋千红索君若在,空啼鸦零也要爱。
那个叫樱之信的痴情女子,以樱花为笔,以血滴为心,一字一字不断地刻信,一个字一个字地雕刻时光。
雕给谁?刻给谁?信捎给谁?无人得知,也无从得知。
她的沉默她的痴情,始终带着凛冽的寒气,成为迷团。
时光于流年,辗转数年,只留下一首断断续续的老情歌:
那时我们都还年少,以为承诺了便是一辈子。
那时我们都太稚嫩,以为相拥了便是誓言。
那时我们都尚年轻,以为有了誓言便能携手后半生。
那时我们都很会做梦,以为白马背上红衣飘飘的女子,便是自己。
那时的那时啊,以为爱过了笑过了痛过了伤过了,便是一生之幸。
后来的后来,沧海桑田,我们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与捉弄,宿命演变成风。
抱抱格格,好姐妹,好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