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往事】鹌鹑(散文)
天蒙蒙亮,雾气有些浓,我村一群老人如青年学生一样起个大早。他们有拢着袄的;有歪戴着帽的;有趿拉着鞋的;有胡子刮了一半的。他们都急急地从温暖的被窝里跑出来,要进行一项大的活动——逮鹌鹑,个个那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堆满了笑意的波浪;踏向逮鹌鹑的方向的步伐,有了年轻人的铿锵。这群人里,就有我那八十岁年纪,但仍不服老的父亲。
他们到了我村的东南地。这是一片广柔的田地,墨绿的麦苗让广阔的田野有了旺盛的生机。他们有的拿了网(也不很大,如小鱼网一般);有的在田地里插上几个枯枝,把拿着的母鹌鹑(她是引鹌鹑撞网的。她的“喳喳”声,是鹌鹑们喜大乐奔的冲锋号。)一个个挂在枯枝上,在枯枝的不远处布网。他们干完这些活,就静静地在旁边隐蔽守候。不一会儿,一个"喳,喳”的口哨声在他们几位老人中间叫起,只见那些母鹌鹑们闻声也风起云涌地“喳,喳,喳”叫了起来。一时间,在深冬的苍穹里有了鸟语花香般地春天的气势和动力。这些在旁隐蔽的老家伙们,有种喜悦的冲动在控制着,只待动人的一刻来临。估计一刻钟左右,只见网的北面,有种浑浊的云一样的蠕动在向他们涌来,它们逐渐变大,最后发现是一大群鹌鹑在飞越天际,来到了他们面前。只见它们低低地急飞,最后纷纷撞网。刹那间,鹌鹑哀鸿遍野。这边可喜欢坏了他们这群老小孩。他们忙忙地收网,各自挑选如意的鹌鹑,收入麾下。他们甩甩露湿的袖口,跺跺些有泥泞的鞋子,腿脚的麦苗上的一股青草香,随着几位老汉的走的急切,在冬的晨曦里袅绕、酝酿、焕发着冬天的一把火。
老父亲,年轻时是出力的一把好手。只是目前八十岁了,在这之前十来年就不干什么重活了,随着村里人的老人们,喜欢上了“把鹌鹑”的游戏。特别是我母亲去世后,他更是依恋上了“把鹌鹑”。经常与村里人一块“逮鹌鹑”“把鹌鹑”“斗鹌鹑”。故此出现了开头的一幕。即使现在,依然如故,经常看到老父亲鹌鹑不离手。就是到邻村看大戏,也是腰里别着一个,手里把着一个,与他的老伙计们悠哉游哉地同去。好在大戏短板或渐歇时,老伙计们斗上几把。在鹌鹑们的咬斗中,焕发了老父们的青春和活力;他们都瞪着睑部松弛的双眼,为了输赢挣得面红耳赤,他们在欢乐中度过夕阳红。
其实,我是极度反感我父亲“把鹌鹑”的。记得我妞小的时候,他过来看妞。他一看妞自己玩了或者睡了,就掏出鹌鹑“把”。有时嘴对嘴地喂鹌鹑;有时把鹌鹑揣到怀里;有时手握一把小米,一会儿让它吃,一会儿饿着它(乡间叫“熬鹌鹑”)。我每次看见,都吵他。“大爷,这样脏不脏”“你摸罢鹌鹑,再抱妞妞,不会有味吧!”“你就看着小妞吧!其他啥活都不用干。”……每每言语间,看着是关心父亲,其实内在里充满了讨厌和厌恶。可是,父亲每次看到我来到他的面前时,都是赶紧把鹌鹑装到布袋内,满脸堆砌了笑容与我说话。我作儿子的,再怒,也会在父亲的笑容中一笑了之。只是鹌鹑这道坎,是我心中迈不过的万里长城,见着父亲“把鹌鹑”,就有了油然的厌恶和不爽。
这几天,因事父亲由老家过来。他仍是带着他的鹌鹑。他仍然“把”,他偷偷地“把”。每次看到我发现时,都会“嘿嘿”地发笑,好像做了错事一样,在他的面部有着尴尬的不自在。而现在的我,都是拉着父亲的手,问父亲“把鹌鹑的感受”,一块聊聊“斗鹌鹑”的乐趣;已不再讨厌“把鹌鹑”,我会完全支持老父这一唯一爱好。主要原因是不想看到老父晚年的孤独,好像看到鹌鹑的“喳喳”声中父亲惬意的笑容。不再讨厌父亲用“把”过“鹌鹑”的手拿馒头给我吃,因为知道是“鹌鹑”的小热闹哄住了父亲孤独的心。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父亲“把”着的“鹌鹑”。它像一只圣洁的鸟,赋予父亲化解孤独的力量。
冬天的晨曦里,一只只鹌鹑,正在扑网;而隐蔽在附近的和父亲一块的老人们正在严阵以待,眼前幻化着鹌鹑漂亮的羽翼。啊!醉美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