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源】腊月里(散文)
几场大雪之后,离年越来越近了。妈妈高兴的说:“过了年又能吃上白馍馍了!”
我说:“为什么呀?”
“没看见老天爷给小麦苗盖上厚厚的棉被了。这叫瑞雪兆丰年。”
我说:“什么是瑞雪兆丰年?”
妈妈说:“就是麦子要丰收了呀。”
我想妈妈也不是很知道这个词的具体意思。
喝了腊八粥,妈妈和奶奶开始忙碌起来:打扫屋里的卫生、缝制新衣、磨面压碾,奶奶还要摊煎饼,妈妈的缝纫机也响个不停。妈妈领着我和弟弟去赶集办年货,买来了猪肉、鲤鱼、粉皮、山药、点心、棉布、对联和鞭炮、滴滴金等。越到年根,年味越浓了。
那天奶奶妈妈正忙着蒸馍馍年糕,我和弟弟在院子里玩。听见有人敲大门的声音,妈妈喊我:“小君,看看谁来了。”
我开开大门见大姑父带着表姐、表哥提着篮子走亲戚来了。我喊着大姑父,慈眉善眼的大姑父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
大表姐留着长长的乌黑的大辫子、二表姐矮矮胖胖的,白白净净的表哥,憨憨的笑着。
奶奶听见大姑父他们来了,激动地赫瑟着手在棉袄上擦着接了出来,大姑父问着好。妈妈也出来看见大姑父说:“他大姑父您先进屋里喝着茶,我这会没的空。”
听见妈妈背后里不高兴的说:“大过年里来干什么!真没眼色。”
我知道妈妈不喜欢大姑父一家。大姑死的早,大姑父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来了不是要这个就是要哪个,奶奶还要偷偷的塞给他们几个钱。奶奶见大姑死的早,很是可怜这几个没娘的孩子,想拉扯拉扯他们吧又当不了家。
家里不管哪个亲戚来了,我都会很高兴,就会围着客人问这问那。当他们离开时我都会恋恋不舍。当听见院里那棵榆树上有喜鹊‘喳喳’叫时,我就会和妈妈说:“妈妈你听喜鹊叫了,有客人要来了。”
我问姑父:“您从那里来呀?”姑父说:“白塔。”
我说:“为什么叫白塔?而不是黑塔、红塔呢?”
姑父笑了,说:“我们那里村南有座庙,庙里有座白塔,所以就叫白塔了。”我还要问,奶奶说:“让您姑父歇歇吧。带您表哥出去玩玩去。”
我并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但我还是带着表哥去胡同里转悠去了。表哥只是憨憨的笑着,也不说话。
碰见邻居家的大娘大婶问:“你带的是谁家孩子?”
我就告诉她们是:“姑家的表哥。”
她们唏嘘着眼睛里带着怜悯的表情说:“噢!都这么大了。”
大姑做姑娘时,又漂亮又懂事,手巧心灵,婶子大娘们都很喜欢她。
回到家里看见妈妈炒了几样菜,热了一壶酒,已摆在大桌子上。大姑父一边一瓯一瓯的喝着酒,一边和我妈妈说着话。我们和奶奶妈妈坐在小桌上吃着饭,妈妈抱着妹妹边吃边喂着妹妹。
大姑父问道:“俺兄弟不回来过年了?”
妈妈说工作忙请不下假来。大姑父馋酒,喝多了话就多。
大姑夫叹了口气说:“哎,要是当年跟着兄弟走,也不在家里受这个罪了!”
大姑父在妈妈面前总是低眉顺眼的。
妈妈说:“谁叫你吃不了那个苦,半路上跑回来了。”
大姑父说:“是呀,都怨我自己不听俺兄弟的话。您大姐姐也走了,现在弄得吃没吃的,喝没喝的,让孩子们跟着受罪。”说着泪流满面地哭起来。
妈妈嫌恶地说:“你看你,大过年的多不好啊!”大姑父不在说话了。
吃过了饭,妈妈拾了半篮子馒头,奶奶偷偷的给大表姐塞了几块钱,就送姑父他们回家了。奶奶佝偻着腰扶着大门框一直目送着表姐他们远去了。
转眼间到了二十三,灶户老爷升天。一大早奶奶就到厨房里摆上了贡品烧上了香,那个贴在锅灶上边留着长长胡子的灶王爷,已被烟熏火燎的熏成了黑色。奶奶跪在锅灶前磕着头,嘴里念叨着:“神仙老爷多多保佑,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保佑俺全家平平安安,保佑俺儿子闺女安安全全。您老人家到了天上多说好话,多谢您了!俺给您老人家拜个早年了!”一边说着,一边又磕了好几个头。
我站在奶奶身后,看着奶奶磕头,心里琢磨着这个画上的老头是从那里上天的:是顺着烟筒那股青烟走的,还是从厨房的窗户走的?我见那个黑黜燎啦的老头没有走的意思,心想这个这个脏老头也够倒霉的,天天呆在这个又黑又乱的厨房里。奶奶见我呆在厨房里没动,就说:“还不出去玩去,净在这里碍事。”
刚一出门碰见了小二,小二约我到生产队里看杀猪里去。我们顺着胡同向北走,过了吉东家往东拐,又过了几家,就到了小三家。小三家北门外有老古口井,我们附近的人都在那里打水喝。井边上有几个小媳妇嘻嘻哈哈的在洗衣服。进了小三家我们就开始喊小三,小三从楼上伸出头来答应着。小三家本来有一座很大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几处大瓦房,土改时都分给别人了,小三家留下了那座二层平顶的楼房,我们经常跟着小三顺着他家屋里的木楼梯,爬到楼上看风景。不过村里边还有几座地主家的楼房,我们也爬过,有的楼顶上养了很多鸽子,最高的有五六层,站在楼顶上能看的很远,那真是令人兴奋。
我们向东出了村子,过了河,上了坡就是生产队里的养猪场了。远远就能听见猪的‘嗷、嗷’叫声。走进院子里,见院子里烧着一口大黑锅,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几个人大男人抓住一头大黑猪:有拽耳朵的、有拽尾巴的,拖着往前走。那头大黑猪凄惨的叫着。一大群大人孩子兴高采烈的围着看。一个长着一脸横肉的壮实中年人,坐在地上霍霍地磨着杀猪刀。一边磨着一边用手试着刀口,刀口在太阳光下闪着寒光。这个男人我喊他大老爷,就住在我们家前边。年轻时把老婆打跑了,现在和老娘住在一起。天天都阴沉着脸,小孩们都很怕他。
几个男人抓着猪腿抬起来,摁在了一个宽的条凳上,猪头下边放着一个大盆子。黑猪没命的叫着、挣扎着。人们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大老爷慢条斯理的走过来,抓着猪头,用刀子沾了沾水,在猪脖子上刮了刮毛,然后停了停,像一个临危不惧的武士,弯下腰来瞬速地一刀子捅了进去。当拔出刀子时,黑猪血流如注,鲜血冒着热气汩汩的流进大盆子里。猪的叫声越来越弱了。人们叫着“好”,欢呼起来。
有人在猪腿上插了一根管子,用嘴狠命吹了起来。不一会黑猪鼓了起来,然后扎好了猪腿。几个男人提着滚烫的热水浇在猪身上。然后几个人用刮刀快速地刮起猪毛来。不大一会,一头光溜溜的白猪挂在木架子上。大老爷用刀豁开了猪堂,取出肝肺肚子和下水。大老爷一直忙活着。
下午,全队的男女老少都高高兴兴的来到养猪场。养猪场像赶集似的,热闹起来。孩子们乱跑,妇女们‘叽叽喳喳’,男人们吸着烟。队长在前边喊着:“社员们,老少爷们们。不要挤,家家都有份。”
分着猪肉的人慢慢地都回家去了,院子里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养猪场里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