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恶霸横行
　　 解放前，沅陵大坪乡岔溪村有一个大恶霸叫李志强，身高一米八二，腰大身粗，皮肤白皙，一副脸长得特别好看，不知情的人见了都夸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很有”女人缘。他嘴才在附近三个县数一数二，高等学校毕业，精通法律，曾任命他做泸溪县县长，他拒绝上任，在本县做律师。谁都知道，乱世之中做律师千人敬仰，万人哀求，可以很快暴富，帮人打官司，吃完原告吃被告啊。
　　 四邻八乡人议论：李志强有两个地方长得太缺德，一是那双贼眼，好色、贪婪、时常露出杀机。二是心肠狠毒，想弄死谁就弄死谁，弄死平民百姓，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当时流传：宗法的纸，志强的嘴。摊上官司，万贯家财也得死。代宗法人称“刀笔”，写状纸名气大，只要有好处，谁人求他，随时就可以写，蹲在地上，屁股坐在左脚跟上，右腿呈半弓步，白纸放在大腿上，随便写几笔，递到法院，不问青红皂白就能判赢。李志强接下的官司，主要人家肯花钱，死罪变活罪，大罪变小罪，小罪变无罪，想谁赢谁就能赢，他敢打包票，没有一例输过的官司。
　　 各位看官会说我的话很矛盾：两人一个原告一个被告，官司不就打和了？其实不然，遇到这种情况，两人狼狈为奸，私下沟通，代宗法做纸，李志强就帮代宗法辩护，李志强接下的官司，给代宗法多少钱也不写状纸，哪一方不插手也有钱分，大家一起发财嘛。别看他们暗地里常常闹不和，关键时刻互相从不拆台，在乡亲们的眼里，他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附近三县，桃源比较安静，泸溪有张平，大庸叫驴子符大。本县几股土匪危害，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乡亲们惹不起躲得起啊。杀人不见血的就是宗法、志强两人，李志强最为甚，比土匪还狠毒，乡亲们惹不起也躲不起，人人都咒他早点死。
　　 李志强帮桃源一家富商打官司（不太确定），不到一个月官司就赢了，他看上了富商的一匹墨黑色宝马，叫“乌龙驹”，钱可以不要。富商赢了官司输了钱，还得忍痛割爱，将宝马奉送。
　　 要说这匹黑马，人生难得一遇。个高体大，全身乌黑毛发，油光锃亮，双目如电，叫声洪亮清澈。四蹄边长一圈雪白毛，长达五寸。相马的人说这是千年难遇的宝马良驹，叫“四蹄踏雪乌龙驹”，可以说超过马中赤兔，比三国刘备的宝马优秀十分，很通人性。
　　 有一次，大约是农历四月，李志强的马童将黑马山中一放，自己躺在树下睡觉。这宝马也知道仗势欺人，将乡亲的一块包谷苗吃得乱七八糟的。俗话说：牛吃如粪浇，马吃如火烧。马儿吃过的庄稼，无法再长起来，想有收成就是做梦了。主人见了，心里气，敢怒不敢言，战战兢兢地找李志强说道说道。志强随手从口袋摸出一块大洋给乡亲，说道：“畜牲吃你家几根包谷苗，还好意思找我索赔，一点老乡情面都不讲。”
　　 老乡哭笑不得，带着几分恐惧，说：“这块地，最高产量收过五百斤干包谷，你一块大洋只够买种子啊！”
　　 志强先“哄哄”几声，说道：“我是个斯文人，不同你计较小事情。马儿吃的是包谷苗，我赔你一块大洋，可以买两担干包谷，你刚种下去就收了包谷，赚大了。”
　　 老乡心知肚明，自己斗不过他，老实人跟畜生计较没有用。一季辛苦白费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大洋，把眼泪往肚里咽。
　　 三年后，李志强的宝马又吃那老乡的庄稼，老乡见了“吆喝”一声，原想把黑马赶跑就罢了，谁知这下可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黑马突然受惊，扬开四蹄狂跑，跑到十里外才停下来，又吃别人的青苗。乡亲知道是志强的马匹，牵着送回来。李志强调查一下，查明是以前那老乡吓跑他的马匹，硬说马匹得了惊恐病，要老乡赔偿十块，老乡拿不出这么多钱，官司打到县里，最后判老乡赔偿五十大洋。老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苦苦哀求手下留情没有用，把房子卖了、几块地也卖了，勉强凑足五十块钱，付出了流离失所的代价。
　　 当地最大家族是张家，其次就是李家。邻乡原坪一个李姑娘，不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退婚，怎奈家规族规无法抗拒，只身一人来岔溪要李志强出面做主。李志强胸有成竹，说这点小事好办，这两天没有时间，要求李姑娘多等几天，把手头事忙完了一起去原坪处理此事。晚上，安排李姑娘同他四女儿睡一间房一张床。三天后，李志强深夜回归，打开女儿的房门，轻易地把李姑娘睡了。
　　 火乡符开田，娶了两房妾，小妾没有过门一直和李志强有染，出嫁后，经常找机会和他私通。符开田恨志强已到骨髓里，就是奈何不了他。觉得太丢人，将小妾活埋了。
　　 岔溪李某，从小和香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家境贫寒迟迟无法完婚。后来被符开田看中，采用卑鄙手段强行娶走做小妾，李某难舍难分，卖身到符开田家做长工，忍不住旧情，私下偷偷约会几次，被符开田当场抓住，便将李某双脚双手砍掉，扔在村口路边。奄奄一息，鲜血不停地流，身上布满蚊子苍蝇。
　　 李志强到火乡落实案情，见村外一块斜坡地，有一些好草料，把马匹放那里吃草，打算步行两里进村子。到村口见李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躺在路边，觉得比杀死了更残忍，破口大骂符开田是畜生，是魔鬼。恰好，符开田在村镇上赌博，听到李志强骂自己，新仇旧恨眉生绿，抄起一把大砍刀，骑上马背，“哇哇”地大叫而来。志强很害怕，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上，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掏出左轮手枪，撒腿就跑，见符开田越来越近，忙开了两枪。正在吃草的黑马听到枪声，知道主人有难，一声嘶叫狂奔冲上大路迎接志强。志强跨上马背，又朝符开田开了两枪，抖了抖缰绳，黑马扭头回跑，一溜烟将符开田丢了很远。
　　 几年后，李志强买通符开田的老庚（同年同月的结拜兄弟），大庸流氓巨头符喜生，将符开田杀死。其妻黄氏，到县里不断告状打官司，变卖所有家产，官司还是不了了之。儿子符生安、符生权变得更凶残，拉起队伍，正式为匪，时刻不忘报仇。
　　
　　 二、鱼肉乡邻
　　 漆溪晚清武状元张公死后，留下大片田地家产。独儿子张尧仗着家大业大，不务正业，滥赌如狂，赢了大吃大喝，输了首先变卖偏远瘦田、次等田地，刚过五十，就剩下一栋很完好的风火墙大房子，全木质结构，“双手推车”共九间，共占地一亩，墙高坚固，楼门高大气派，石级完整，院子宽阔。吊脚会客酒楼，独特别致，附近几个乡找不出第二家。平坝上的上等水田五十三亩，水渠能随时灌溉，旱涝保收。
　　 钟家地主钟达，家大业大，住高大围墙屋，总是认为子孙不够发达。仗着亲戚周保长，欺负乡邻。土匪来漆溪，逼他家给钱给粮，钟达惜财如命，谈了很久，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给，惹怒了土匪，一把火烧了他家房子，抢走大部分值钱的东西。
　　 当年秋收以后，钟达又把房子修建一新，到底是财大气粗的地主，这点破费九牛一毛，丝毫看不出他缺钱少粮的样子。
　　 突然间，对一直唾骂的乡亲赌鬼张尧格外亲近，笑里藏刀，时常好言邀请张尧到家里喝酒、打牌赌博，还假惺惺地告诫张尧：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断地变着花样玩麻将、纸牌、干字宝、跌十三等。张尧一副邋遢相，吃喝拉撒睡都在他家，酒肉饭相待，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张尧输了三五吊钱，想给就给，不方便就算了。
　　 一年初冬的夜里，张尧输五十吊钱，钟达见张尧没有钱“上铲”，突然翻脸不赌。嘴上十分温和地说：“这段时间，我已经输了很多，快要破产了。今天把你输的钱离桌付清，以前的一概不计较。”
　　 张尧人很老实，没有嘴才，喜欢赌博，愿赌服输，几十年没有欠赌博债。家族人见他好吃懒做，专门败家，没有人喜欢他，人际关系很差。半年以来，他把钟达当知己，根本没有看出钟达暗藏杀机。
　　 钟达觊觎张尧家的水田房产很久，先亲近张尧，摸清张尧赌技路数，适当给一些甜头，让他不知不觉地往套里钻。张尧这才觉得钟达人面兽心，猛然感到害怕起来。愿赌服输，却囊中羞涩，显得委屈无奈，陪着笑脸说：“我有钱叫苦干嘛？早就拿出来给你了。明天吧！明天晚上我来玩时将赌债带来一次付清。”
　　 这时，钟达原形毕露，没有好气，大声说道：“没有钱你赌什么呢？明天你赖账怎么办？给钱走人，没有钱就在这里想办法。”
　　 张尧理亏，仍然低三下四地央求，说：“现在鸡叫了两遍了，最多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在这里，你们杀了我也变不出钱来。你大人大德，放我回去筹钱，天亮前我把钱给送来。”
　　 钟达火冒三丈，高声凌人，说道：“杀了你我找谁去要钱啊？你一条烂命还值不了五十吊，没有说上三句话，你就想赖起账来，放你走了，我的钱就打水漂了！”
　　 张尧低头不语良久，感觉耳房有人走出来，稍微抬一下头，这下，张尧傻了眼，不寒而栗，浑身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心里说：原来钟达早就预谋好了，故意下套给我。完了完了，完蛋了！怪不得傍晚来玩，见楼门外拴住李志强的黑马。张尧极度恐惧，说话开始结结巴巴，说道：“既……既然……然你们谋划已久，我……我就……就认栽了，说吧，你们想怎么样才……才罢手？”
　　 原来，耳房里走出的两个人，一个是“利嘴”李志强，一个是“刀笔”代宗法。
　　 钟达早就想霸占张尧的上等水田和房子，用了半年时间引诱张尧往套里钻。见时机成熟，前几天出去找到李志强、代宗法两人，约定今天实施计划。中午刚过，李志强就来了，坐在火塘边烤火，钟达忙着添水烧茶，铜壶刚放上撑架，正要往火塘添加干柴，楼门外传来代宗法的喊叫声，钟达连忙出去迎接。见宗法左眼戴着眼套遮住，有些不解，问道：“老师的眼睛怎么了？”
　　 代宗法不知道李志强已先到一步，大声说道：“我这人是光棍，眼睛容不得沙子。”
　　 李志强在屋里听得明白，故意用右手捂住右眼，低头烤火。见代宗法走到了火塘边，假装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轻声打个招呼，宗法点头示意，对面坐下。钟达见志强手悟眼睛，问道：“律师的眼睛怎么啦？”
　　 李志强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用一只眼睛看人，半边嘴巴说话。”
　　 两大高人，话中有话，不停地舌战。钟达走进耳房，用茶盘端出两大碗“炒米”，上面放很多红糖，连茶盘放在旁边小饭桌上，刚好水烧开了，找来一块干净抹布，包住铜壶提手，小心翼翼地泡炒米。泡好后，把铜壶放一边，端起茶盘，把泡好的炒米毕恭毕敬地分别送到李志强和代宗法手上，两位老师端着大碗“炒米”，用筷子搅拌炒米中的糖水，嘴巴轻吹热气。钟达把茶盘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衔文嚼字地说：“两位老师，都是当今名流，高山上的阳鹊远传名。来到寒舍，蓬荜生辉。我家贫寒，座位不平，站位不恭，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先喝一碗炒米茶充饥，觉得好吃，我再泡一碗，这是你们看得起我。”
　　 钟达这是显出十分奴才样子，卑躬屈膝，忙着收拾整理，还不停忙着奉承。李志强、代宗法各自喝到一半儿，用筷子扒碗底，觉得里面有硬物，以为是红糖结块没有溶化，每人都搅了几次，才明白不是糖。宗法假装不知道，站起来，端着碗慢慢地走到屋外，用筷子夹起硬物，原来碗底是一根金条。宗法心里别提多开心啊，认为钟达有心计，不动神色就给自己重金。收好金条，若无其事地慢慢走进屋。
　　 志强见宗法离开火塘，赶紧用筷子夹出金条收了，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头吃着炒米。宗法进屋后，把空碗放到桌子上茶盘里，回火塘边烤火。钟达走近火塘，见志强快吃完了，便问道：“两位老师，觉得味道怎么样啊？够了没有啊？”
　　 代宗法刀笔杀了不少人，今天的报酬最丰厚，心里很满足，说：“味道很好！我有这一碗足够了，留点空隙，晚上吃你的酒肉饭。”
　　 志强喝完最后一滴汤水，带着一脸奸笑，说道：“最近太忙了，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耽误了。肚子还有点饿，麻烦财主照这样的味道再来一碗。”
　　 这样看来，代宗法没有李志强奸猾，贪婪，多少有点知足感。
　　 钟达开始忙着做晚饭，李志强觉得很闷，到外面到处看看，代宗法开始做纸写地契。钟达狮子大张口，说：“我要张尧家坪坝上的五十三亩水田，房子从正屋到东头共六间，四至界限，房子到哪里，前后都归我。这个败家子，我不抢占先机，迟早会全归别人的。”
　　 代宗法觉得钟达太狠毒了，说：“你不打算让人家活了？这叫赶尽杀绝啊！打一夜牌，不过输五十吊钱，你就硬逼他卖掉这么多好田好房子，缺德啊！以后，这件事将成千古传奇。”
　　 下午四点半，钟达、李志强、代宗法就吃了晚饭，洗涮好。见天色抹黑，钟达用圆盆烧燃木炭火，端进耳房里，让志强、宗法到房间烤火休息。
　　 张尧摸麻将经常赢点小钱，玩“四十张”从未赢过。以前，钟达主要想摸清张尧玩牌的路数，经常故意输钱给张尧，偶尔赢了也不要张尧给出来。张尧是个直肠子人，见钟达这么好，早失去防人之心，几乎每天晚上来钟达家小赌，输赢不过两三吊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