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辞职书已经递交了，虽然还没批下来，但去意已决。遥望故乡两千公里的西南之行，很快就要嘎然而止画上句点。
　　 这些天，只要一回到出租房间，就会利用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整理房间林林总总的随行物品。那些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或留用价值不高的物品，皆会成为本次重点整理对象。返回故乡的旅程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途中需要完成多次的换乘，如此，不想裹着“臃肿”的行囊踏上征程。能扔的就扔了，不能扔的找个理由也要让纠结的物品“惨”遭出局。
　　 在轻装上阵快乐旅途赋予我苛刻的目光下，被套与床单也被我视为行李中的大件物品。我想检验一下它的抗拉强度，双手扯着布料的中间位置一拉，竟然“唰”的一声，裂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个处理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新购买的高级棉被只用了一年，是旅途中的头号累赘。送人又不妥，又不想让棉被托运，看着崭新如雪的白棉絮扔进垃圾桶里又于心不忍，最后还是留在床上有劳房东去发落。
　　 春夏秋冬的衣服，也是一个庞大的不可小觑的体系，如果事无巨细兼收并蓄定能塞满大小行囊的旮旯。在一大堆衣服面前，为行李减“负”的重点，首当其冲的是那两件厚毛衣，尽管可以塞进拉杆箱内，但因体积“臃肿”，占据了箱内百分之八十的空间，让更多需要带回去的换洗衣服失去了立脚之地，可我还是难以割舍，不肯扔掉。其实，毛衣早已淘汰，在世俗与时髦人的眼里，毛衣颜色阵旧，款式单调老套，模样也不泛“土”气，估计以后也不会穿了，也穿不出去了，但仍然愿意为这款失去使用价值的毛衣负重前行。
　　 不肯扔掉的旧毛衣，为何要那样执意保留，因为，毛衣是初恋女友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意义非同一般，有太多不舍的情结，所以，必须带回去！
　　 初恋女友编织的毛衣，说不上是八十年代末期的奢侈品，但也算是那段岁月中弥足珍贵的涉寒冬装。在缺吃少穿物质匮乏的年代，毛衣的袭寒能力显然敌不过棉袄，但毛衣的出勤率远远高于棉袄。寒冬腊月的时候，无论下雪与不下雪，毛衣都是勤奋的使者，都是天冷的宠物，年年“上岗”，岁岁“执勤”，从寒意暮重的深秋登场，到春暖花开的仲春谢幕，不知不觉间，这两件毛衣陪伴我度过了十多年的寒冬。
　　 新千禧到来后，生活条件好了，穿着多样化了，手工编织的旧毛衣渐渐地被质地棉软的针织羊毛衫所取代。旧毛衣下岗了。彻底下岗的旧毛衣，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一朵枯萎了的花，可我却敝帚自珍，一直视为珍贵物品而珍藏着。
　　 我不是中了怀旧情结的毒，而是那两件毛衣是初恋女友在那个感动年代里送给我的一份温暖，不似雪中送碳却也胜似雪中送碳。弃之，将是多重价值无法估量的损失。经济价值，每一处纤维都耗费了她太多的零花钱；劳动价值，每一处针脚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亲情价值，每一缕经纱都聚集着她的温暖；爱情价值，每一缕纬线都藏匿着她的关爱……其实，初恋女友的礼物价值，远非这四个方面所能囊括。毛衣是爱情的基石，是感情的纽带，是甜蜜的憧憬，是幸福的向往，是初恋女友送给游子远方的祝福，是她爱的辛苦付出……情抵万金，挚爱无价，即便用上再多蹩脚的文字，也难以穷尽礼物背后深藏的内涵。
　　
　　 二
　　 能与初恋女友结为伉俪，是缘分的萦绕，是彼此一见钟情的恩赐。溯源回望，缘分的天空下，恋爱史上彼此一片空白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因校园仅有的一次邂逅而擦出了爱情火花。
　　 第一次见她时，很合眼缘，是我最为喜欢的类型。那年在墟镇中学，为备战高考复习，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她坐在前面，我则坐在她后面。她穿一件得体的白底碎花上衣，衬托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像白雪映照着梅花一样，明艳清丽，格外引人注目，那种超凡脱俗、“鹤立鸡群”的优势，引起了我的注目及日后与之交往的遐想。
　　 下课后，我们有了认识。接触中，发现她的皮肤好白，五官也格外端正，尤其是圆形的脸上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偷偷看上一眼，内心感觉有难以言说的舒服。
　　 复读课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便有了书信来往。在相聚甚少的交往中，我们渐渐建立了恋爱关系。
　　 刚刚建立的恋爱关系是稚嫩的，是晴蜒点水般的，短时间内的异地恋更是难以炉火纯青、坚如磐石。可就在建立恋爱关系不是很长的时间内，她已经着手为我编织毛衣了。她打毛衣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晓。从开工到成品，历时一年有余，其过程我没有丝毫的察觉，完全是她的一方爱心，是她的一次秘密行动。
　　 女孩子的心总是比男孩子要细腻，事先看出了“端倪”，她却没有声张，但事后，我却能准确猜出她主动帮我打毛衣的原由与初衷。
　　 记得那次过年前，我去她家里玩。在衣着上从来就不会刻意装扮的我，还是照着平时的装束去了她家玩。
　　 那天，我穿着一件旧毛衣，虽然外面罩着外套，但无须谨小慎微，随便一个举手投足间，都能让我身上旧毛衣的缺陷在她面前展露无遗：袖口边缘出现“絮边”（露出线头的意思）；原本浅黄色的衣料也穿成了质地柔软的古铜色；毛衣表面上的绒毛也不知什么时候穿没了，肉眼看上去，表面异常光滑，像瓷器上抹了一层光釉，用手一摸，似打了一层黄蜡，那种光洁度的最高境界是，与溜冰场上的滑板同出一辙。如果摊在路上作路基，能让无数过路人滑倒摔跤，即便是脚力再好的人也难幸免……毛衣印记着年轮的痕迹，写满着岁月的沧桑。犹如期颐老人的毛衣，变得很不“体面”，保暖性能更是不足挂齿。
　　 穿了十多年的毛衣不换，是因为受着家庭条件的限制。小时候，我是生活一个没有母爱的单亲家庭，毛衣是未成年的姐姐为我编织的，虽然那时姐姐的手艺粗糙，还不具备为我量身定造的基本功，第一次为我织出的衣服有些偏大，但如此缺陷又何妨，有得穿总比没有强，更何况穿久了也就习惯了，穿多了也就合身了。一年又一年的接力，其间一直也没有拆了重织过。
　　 那个时候，只要毛衣还能穿，还没有完全丧失保温功能，就会维持现状，就不会为旧毛衣的更新存有太多的想法，一来家里没有太多添制新毛线的闲钱，毛线穿的时间久了会严重老化，脆性十足，拆后回收的毛线就织不回去了，或是只够织一个袖子的料。二来姐姐也没有这个重织的时间，上学回家了，还要面对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了家庭作业，还有好多忙不完的家务活，周末还要出工去生产队里赚工分。三来翻新的念头也从来就没有在我脑际有过短暂的闪现。或许，单亲贫困家庭的男孩子在穿着上原本就没有多少奢求，能厉行节约就是乡村人原封不动的本色。
　　 就这样，姐姐手工编织的毛衣，让我穿了一个长长久久，从少年穿到了青年，最后在初恋女友面前得到了更新换代。
　　
　　 三
　　 初恋女友替我编织两件新毛衣的费用开支来之不易。我不清楚当时的毛线要多少钱一斤，但据我姐姐估计，两件毛衣用料重量至少要三斤多的毛线，如此算来，两件毛衣服的材料钱不扉，是她当时几个月的工资。而这些钱的来源，却是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之后参加父母反馈给的零花钱。我也不知那些私房钱她积攒了多少年，但我分明清楚，父母给她的零花钱也不会太多，不是因为家庭经济拮据，而是家庭消费经常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导致心有余而力不足。
　　 日常生活中的父亲有太多的应酬，自然给女儿的零花钱有限。父母都是事业单位普通职员，靠着工资过日子的他们，行走的是“月光族”路线，连左右隔壁邻里人常能听到他们的口头禅：“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父亲有烟、酒、茶的嗜好，染指的还是名烟名酒名茶。路遇朋友相互散烟，一见人家递过的是低挡烟，父亲便从自已口袋里掏出“大前门”香烟，微笑的表情漾着炫耀的目光说：“还是抽我的吧”。
　　 如果仅仅是烟酒茶的消费，也不致于弄得家庭开支捉襟见肘。问题是，生活交往中的父亲，也格外地好客，几乎每天都会邀请朋友或单位同事到家里喝酒，吩咐女儿炒上几个荤腥搭配的好菜招待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靠着不高工资过日子的他们，即便陷入寅吃卯粮的境地，也不因此勒紧口袋而紧缩银根。
　　 那时，初恋女友虽然参加工作了，但因为父女同一个单位上班，每月工资发放表上，都是父亲亲笔签字照额全领，一直领到她出嫁。在单位工作了六年，她都不知自己的工资数是多少……
　　 毛衣的一针一线，都是初恋女友手工精心编织，其过程耗费了她很多的业余时间，如同挤牙膏一样，是她从业余时间里挤出一些时间的水份来完成的。
　　 她那份持之以恒的坚持，在我看来，编织的是一件普通的毛线，但毛衣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初恋女友一棵滚烫的爱心。
　　 初恋女友是父亲的长女，下班后的时间都是忙着做家务，劈柴、煮饭、洗衣、挑水……一个家庭每天等着要做的事情，只要去做，即使不睡，也有做不完的活。母亲不是不做家务，而是做事墨迹，干活效率太低，炒一个菜要半天，等她要炒熟一桌菜，没有两个小时拿下不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从读小学二年级就开始步入厨房炒菜，接过母亲手中的锅铲，从童年炒到青年，从青年炒到出嫁，从出嫁后炒到调离单位离开那个墟镇为止。
　　 初恋女友是家庭晚辈中的老大，参加工作后住在了单位，单位离家不到三百米远。单位有井水，用水很方便，全家七口人的衣服都是她洗。每天早上六点醒来，房门还没有打开，睡在床上的她，就能听到外面走廊上由远渐近的脚步声，随着“咚，咚”两声响起，她就知道父亲提着两桶满满的衣服已经放在了房门口。接下来是她任劳任怨雷打不动要完成的任务。
　　 在诸多家事缠身的情况下，为了织出我的毛衣，她只有利用晚上的时间，而晚上能利用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正是能睡的年龄，加之累了一天，通常拿起毛线，瞌睡虫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粉墨登场。有一次在瞌睡中织着毛衣，额头碰到停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白白的肌肤上撞出了一道红色的印痕。至今想起来，还让我心疼。
　　
　　 四
　　 《荀子•劝学》说:“碶而不舍，金石可镂”。功夫不负有心人，费尽一年心血，毛衣终于大功告成。
　　 那年暑假结束，她拿出编织好了的毛衣给我，我除了惊喜便是无言的感激。我默默试穿着合适的新毛衣，问她怎么知道我的毛衣要穿多大尺码，她说参考自已的毛衣用针情况适当加减，还综合了有经验人士的意见。最后，初恋女友不无得瑟地说：“通往成功的路至少有二条，并非只有量身才能定造这一条。”“哦，原来如此，今天才发现，我心上的人就是与众不同。”说完，我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
　　 开学的时候，我带上新毛衣去了北方。西安的冬天很冷，在异地，第一次穿上初恋女友编织的毛衣有着迥然不同的感觉。新毛衣摩挲着脖颈，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足以抵御陌生环境中所有的极寒天气。
　　 西安的冬天有时能下几场的雪，最低温度可达-8℃，而且低温天气能维持一段悠长的时间，这给我这个南方长大的人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但天气再冷，冷不住毛衣对我的关怀；天气再寒，寒不了毛衣对我温馨的提醒；狂风再吹，吹不乱毛衣对我的祝福。每次冷风拍打颈部衣领发出的呼啸声时，我似乎听到了她从远方传来的牵挂之声：天冷了，多穿衣服，注意保暖，万事身为先，祝你天天暖洋洋！
　　 毛衣着装在身，在西安下雪的日子里，感受这透着温暖、饱含她一针一线深情织出来的衣服，内心会涌出些难以言说的感动。
　　 后来，我从外地调回了县城，回到了她的身边，工作了几年后，我在单位选择了停薪留职。出外打拼的时候，我又带着那两件旧毛衣来到了广东，但岭南的温度高，即使寒冷季节也会让毛衣排不上用场，但我一直放在衣柜里，有太阳的日子我会经常拿出来翻晒。每次晒着毛衣，我就会想起初恋女友给了我不一样的爱。有它在，就是亲人最暖的陪伴；有它在，就是青春恋情的见证；有它在，就是指间温暖的弥漫。可以说，毛衣的每一个钩钱藏匿着她的情感，每一个回针蕴涵着我的思念。
　　 之后，我跳槽去了成都，又带着这件毛衣转战新的环境，一呆又是几年。其实毛衣早就不穿了，一直妥善存放着，离开成都时，随身物品丢了好多，但唯独那两件多年没穿的毛衣，我依然舍不得丢。
　　 毛衣从老家穿到西安、广州、成都，然后又原路返回至起点。毛衣跟随我“南征北战”多个城市，辗转数千公里。所有离别的日子里，毛衣陪我度过了漫长寒冬数余年。毛衣是爱的暖流，是情的热浪，是一个初恋女友送给远方游子最无声的关爱。
　　 面对初恋女友的礼物，我的思绪常常回到毛衣编织的初恋岁月里，这时头脑便会冒出这样的思绪：毛衣的一勾一钱，是她青春爱心的编织，是她芳心萌动的信任，是她爱情交付的依托，而这一切，都是她敞开温暖的胸怀把我当作入住她爱情小屋的主人。初恋女友的条件优越，有国人仰望的三大硬件：商品粮，城市户口，有稳定的工作单位。自身方面，有众人羡慕的优秀品质：有着外貌出众的长相，有着勤劳善良的美德。记得第一次我在她房间看书，她临时被熟人叫去办事，我寻找钢笔打开抽屉时，无意中发现了摞在一起的来自异性的私秘求爱信。我一一翻阅，有来自部队的干部，有公安局的职员，有航运公司的员工，有本单位的同事，有学校的老师，还有几个她同学的……面对身边众多异性追求者，初恋女友一直举着“年龄尚小，工作为重，目前暂不考虑个人事情”作为迴避牌，婉言谢绝。当我出现在她面前时，却能优雅转身，把“华丽而高贵”的爱情大门向我敞开，并且死心塌地，从一而终，这样的恋情让我极其感动，这样的婚姻令我无比珍惜。
　　 初恋女友的礼物，是春天里的一束花朵，散发芬芳；是夏天里的一抹微笑，心情愉悦；是秋天里的一片阳光，幸福环绕；是冬天里的一个火炉，温暖舒适。
　　 写出初恋女友的礼物——普通而平凡的毛衣，是因为我钟爱感受前尘往事的温暖。重温初恋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我喜欢在温暖的往事面前驻足，喜欢在爱的记忆里加热，不想让前尘往事在奔腾向前的时间河流里冷却。或许我不能为她提供一份山清水秀的生活，但我愿意用一生的真心去感知珍贵；也许我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但铭记也是最好的感恩。
　　 时间更替，初恋女友的礼物，披着时间的外套渐渐沧桑、褪色，但她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青春靓丽，永远不会衰老，永远弥足珍贵。
　　 青春已逝，初恋女友的礼物，渐渐染上了岁月的风沙，徐徐失去了往日的光华，但她所散发的热量，温暖了我人生的旅程；她所释放的魅力，值得我一生去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