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瑶池马湖(散文)
看图片,马湖不是一泓水,是一块碧玉;看镜头,马湖不是一块凝脂似的琥珀,而是烟雾苍茫的一方静水。
抵达马湖边三面环山的小镇,车子停在马湖朋友家院子里的时候,我还没有窥见马湖的一丝眼神,而灵魂深处的马湖已是呼之欲出,光芒万丈了。
马湖在我心上沉睡已久。走过万水千山,我终于将拥有一个真切动人的马湖!从小镇沿着柏油公路,向马湖的方向走,将要到达森林边缘时,我看见,马湖像一个泪光闪闪的弃妇,在绿油油的森林和玉米地之间枯守寂寞。我相信,马湖必然有世人称颂的大美,绝不会因为一段干涸的沟渠而折损美感。马湖的水光已然闪烁在前,我们就三步当作两步跑到水边。双手拨弄着马湖的清凉,心里盈满了生命的快乐:这才是真正的马湖,名不虚传的马湖!
马湖湖面开阔,随两岸的山而逶迤流转。太阳下,它有静水深流的碧波之纯净;晨昏间,它有浓情蜜意的云雾之丰满。马湖的湖光山色,日夜变幻无穷,令人目不暇接。这是我的马湖。我的心,我的眼,我的皮肤所触摸的马湖。对于美丽的马湖,除了感受内心潜滋暗长的爱,除了耽于爱而消磨的时光,还有什么好说?
马湖,是雷波境内的高原大湖,四川第三大天然湖泊!我游走过蓝宝石般的泸沽湖,水声激越的邛海。当然,游走过并不是游泳过,而只是双手沾湿过那些湖水。只有到了马湖,我才直接走入水中,把头埋入湖水。在马湖,每个人都可以用这样直接的方式,来给自己补水。
天然的马湖,不只是我的马湖。天然的马湖,是马湖人家的马湖。据说,马湖是“彝族美女嘎莫阿妞的一块镜子”,是古冰川堰塞湖,而且汉魏以来就有详尽的历史记载和景点传奇。我没有听身边的朋友说起过这个彝族美女,但是我可以想象,马湖就是彝族美女嘎莫阿妞的大浴池,我甚至听得到她出浴时美妙的歌声:“满山花儿在等待,美酒飘香在等待。”
在小凉山,无人不知马湖这个高原湖泊。马湖半岛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彝族美女入湖的踏板。这半岛是马湖唯一的半岛,是玄武岩堆积的赭色天然石坝。马湖半岛被小凉山的居民,以及远道而来的山外人,装点成一个大众浴场。如今,千人同浴一池水,就是马湖人民享有的自由和幸福之一种。每天午后到黄昏,这里就全是亲水的人。男孩和父亲,女儿和母亲,一家又一家,开车来到马湖半岛的森林边,停车熄火,脱掉外套,亮出泳衣,走上半岛,下水游泳。
十三岁的男孩和他三十多岁的父亲,在水里都像活泼泼的大鱼,上岸后蹲在石头上,又稍稍显出一种孤独气质,很像那个叫做“海马石”的马湖半岛石雕。
我在马湖半岛岸边的木牌上看到过白马投湖的传说。据说白色宝马是仙人坐骑,被赠予穷人,却为财主所夺,白马不从而投湖。马湖的名字也许真的由此而来,因为传说是现实的投影,世人的心里如何少得了社会生活的悲愁呢?
马湖半岛,传说中的宝马投湖处,也即今天的游泳者下水处,像是一匹奔马的歇息之地,它远望像是骏马的脊梁,那一排排鱼骨似的礁石,又仿佛是王者一般蹲踞着的野马随风扬起的红色鬃毛,招展着野性、自由和美感。
白马为什么敢投海子呢?也许它是游泳健将吧。这样想着我就笑了,我看见,马湖的男子,一个接一个地,或者是在同一时间,像白马一样嘶吼一声,跃进马湖的清波之中。
父亲却并不呵斥男孩。父亲永远不离男孩左右,观察着男孩的游泳状态。在马湖这种天然的游泳池里,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安全员,而父亲必然是最恪尽职守的那一个。
六月、七月和八月的暑假过完之后,又有男孩就要去远方的省城上大学了。十八岁的马湖男孩离乡求学时,生命中也会有一些前途未卜的忧虑吧?但湖水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男孩探险的需要,他像海豚一样游走了。听弟弟妹妹们纵情欢叫,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出好远才冒出头来。
“马湖啊,这里有我整个的童年,还有少年。”男孩说。
“所有日子里复杂难言的思想和感情,你愿意都交给我吗?”这仿佛是来自马湖的声音。
“马湖,你给予我现在的,和给予我年少时候的,还是一样多?”男孩问。
“一样多,不多不少。”这是马湖悠远的潮声。
“如何割舍这样明净的马湖,这样单纯的日子?”男孩想了又想,“好好享受马湖的天光水色吧,永远不需要为明天忧虑。”
男孩想起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从马湖的深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他有时会感觉,有一双女孩的眼睛在凝望他。他感觉,女孩应当像跳水女郎那样,带着骄傲的身材,带着羞涩的微笑,从岸上跳下来,跳到他的怀里来,溅起一片醉人的浪花。
爱情的幻想来到了马湖男孩的心上。他的心上人,他的维纳斯,会来到马湖,爱上这个像父亲一样沉默的男孩吗?
沉默的男孩,感觉自己的沉默更有力。但是他有时也发出兴奋的尖叫。他想听听对面山岭的回声,可是宽阔的湖水,把他的声音吸进去啦。
男孩每天都在马湖畅游,他把父亲远远地甩在后面。他在用一个男人的臂膀拥抱马湖,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
在马湖广大湖面和森林里,一个人的幸福是无法言传的,到处都是美景,到处都是幻影。
每天早上,十八岁的男孩和父亲在环湖路跑步的时候,总看见戴着耳机跑步的女孩迎面而来。有一天,他远远看到那女孩跑过来时,悄悄折转了身,跟那女孩同向跑了一会儿。转过头时,他看见父亲已经在路边停下来等他。父亲被林子里蝉儿的交响乐迷住了,伸手从针叶鲜亮的柳杉树枝上,摸下许多小小的蝉蜕来。他又折回去跟上父亲,在拐角再一次回头时,女孩已经跑不见了。或许那就是林中仙子吧,人人都会爱上这样健康而宁静的山里姑娘:在森林里的环湖路上,男孩爱上了自己的幻想。
山外的人爱上马湖,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机缘,你只需要怀着所有的幻想,来到马湖边,看马湖它湖水变幻,看马湖人悠然消夏。在湖水里游得尽兴了,爬上岸来之后,你会被招呼进林中空地喝酒吃肉。朋友的彝人大家族,男女老少几十人围坐在烤炉边,烧烤玉米、土豆、鸡肉、羊肉和牛肉。这时候,手机音乐响起来,彝族火把节的音乐,原生态的《留客歌》,在马湖如同夏日蝉声,随时会破空而来。
马湖多情的湖水、幽暗的森林、美丽的朝霞和浓雾,并不见得比马湖边上的人情更让我留恋。也许这样对比是没有道理的:自然而然来到我心里的想法,我不能主观地用任何生活哲学去抹掉它。感情生活中有一切的生活哲学。在马湖这令我失去常规意识的超然出尘之地,我有一些很自我的私藏,比如马湖特产舌尖上的美味“西施莼”。
我们都生活在现实沉重的负担之中,忧郁的目光会把眼前的美景完全颠覆。但是马湖不用语言,而是用它的纯美告诉我,最理想的生活,就是这种大自然所暗示给我们的生活:无畏的生命,在无尽地生长。马湖有天籁种种:流水潺潺,夏蝉如歌,鸟鸣啾啾,友人絮语。像山风吹动野草一般,马湖森林和湖水中交响乐一般丰厚的夏之声响,把我心里久久压抑着的灵性、柔软和欢乐,轻轻地唤醒。
马湖的清凉之光,马湖藏着蘑菇之类奇珍的森林,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和孩子们一起欢笑,似乎拂掉了天地间的尘埃。其实,尘埃是无法拂掉的,总会在阳光下飞扬。但是马湖可以为我洗尘。我可以像白马一样纵身跃入马湖,让马湖的清波,冲刷掉眼里的尘埃,也带走心上的尘埃。马湖三日,我去过三次海滨浴场,经历过两场马湖的洗礼,纵情畅游于马湖的无忧之水。
真的,马湖给了我遗忘的能力。我将遗忘我对于尘世幸福的渴求,遗忘求而不得的痛苦。得到太多的人,才会渴求更多,过分渴求幸福是不对的。失去太多的人,又会产生恐惧,而恐惧又会使我们失去更多,失去感受美好的能力。宠辱偕忘,这四个字,应该就是智慧者的处世之道。忘我,这两个字,则应该是最高智慧者的处世之道。
一帖水墨路三千,马湖归来不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