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年】父亲年里的中堂画(外一篇)
◎父亲年里的中堂画
过去过年,年饭的丰盛与否就知道这一年的收成如何,看春联也能知道这一家人的生活状况。父亲常给左邻右舍写春联,根据各家的情况写出一家人的喜悦,或是祝福,或是期望,把他们心里最想表达的意思写入春联里,乡邻们很感激父亲。所以每年过年乡亲们早早排队等候父亲,为他家写一副称心如意的春联。
写春联贴年画是父亲最高兴的事。每年年前一个星期父亲就开始忙活了,早早去县城买了红纸和他的”文房四宝“。我家的春联和年画父亲都是精挑细选的,特别是中堂画,父亲很慎重,他都是看了又看,选了又选的,如果没有合意的他宁可挂旧中堂画也不随意买一幅的。
从82年我家新房子开始,父亲买了第一幅中堂画,乔迁新居的喜悦赋予中堂画中喜气盈庭。父亲把墙面用扫帚扫去灰尘,把中堂画挂在堂屋的正中间,然后把四方桌摆放在中堂画的正下方,端详着中堂画,笑容满面地说,今天能住上新房子全是得力改革开放。这是我记事以来看见父亲最开心的笑容。后来父亲又换过几次中堂画,每次的画都不一样。我淘气地问,“爹,你咋对中堂画这般讲究,只要是一幅画就可以了嘛。”父亲说不一样的画自然寓意也不一样。记得那年我刚刚参加工作,父亲换了一幅牡丹花开富贵图的中堂,我最喜欢的也是这幅牡丹花开,也许是女孩子天生喜欢花,父亲挂中堂的那一刻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喜欢它的娇艳欲滴,喜欢它怒放的姿态。“爹,您怎么知道我喜欢牡丹?”父亲见我高兴的样子他也笑了,“牡丹代表富贵,你是我们家的一朵牡丹,希望你的未来像花一样灿烂。”若是家里无大变化父亲不会随意换中堂的,每次过完年父亲就把中堂摘下来清理干净,小心翼翼的卷好保存到第二年的春节。
外公八十大寿那年,父亲换了一幅寿仙托桃的中堂,从画中就知道父亲的意愿,是让外公像寿仙一样福禄安康,外公看着堂屋的中堂脸上堆满笑容,一天笑得没合嘴。一幅中堂看着就是一幅画,它折射出来的意义远远比一幅画可贵多了。父亲的春联也因融景于情才受乡亲们的欢迎,我家每次换的中堂都融入父亲的期望和爱护。弟弟结婚的时候,农村的习俗是三党亲戚要挂对联,对联要以中堂为中心分舅爷姑爷姨爷顺序排列挂对联,父亲又是精挑了一番,选了一幅龙凤呈祥。这幅中堂在我家过了好几个年头。有一年挂中堂贴对联时我有意问父亲怎么不换幅中堂,中堂的边上都磨卷成锯齿了,父亲没像往常一样很快答复我,把中堂挂好后端起一杯茶,看父亲的面容感觉他有心事,我嘻嘻地挨着父亲坐下。“我知道您为啥不换中堂,是因为弟弟还没生孩子是吧,他们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您该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啊,别不乐意,他们自有安排的。”浓浓的茶雾平舒着父亲的脸,在我嬉笑的劝说中掖藏的笑容又爬上额头。第二年中堂画终于换了,六十多岁的父亲又是亲自去的县城,买了一幅多子多福儿乘女欢的中堂。颤裂老皱的手抚摸着中堂上的儿女会心的笑了!
父亲如今八十岁了,为了方便照顾居住城里,他依旧舍不了老家,年近了他惦记老家的春联没贴,中堂没挂。这不,闹着要回老屋,在弟弟的陪同下挑选了中堂,而这次的中堂画出于我的臆想之外。我和弟弟领着侄女陪父亲一起,他把他的文房四宝交给侄女,侄女自幼练得一手毛笔字,今天父亲亲自将红纸铺在老家的方桌上,侄女在爷爷的指导下,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副春联,父亲又督促我取下那幅爬满蛛丝,许多年不想换的中堂,坐在方桌旁看看侄女写的春联,再看看中堂上壮丽的山河,红日蒸蒸日上,父亲又一次笑了,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翻饺里的糖果香
百草味儿的炊烟弥漫整个村庄,门前的晾晒架上农家特色琳琅满目。金黄的豆皮在阳光下卷起裙边一样精美的镂空花;褐色的红薯片上白色芝麻像夜晚的星星,不时眨着亮晶晶的眉眼儿;一条条刚出卤水的鱼肉飘出一股腊香味,年的气息在太阳的晾晒中愈来愈浓。
浓烈的香味勾起我对翻饺的美好回忆。
在那个贫困年代,过年的零食只有自家做的苕片。年货一条鱼一刀肉,一挂猪下水,这些还是比较富裕的人家才有。
年前,母亲便开始打扫屋子的卫生,父亲摆放案板,准备做我们爱吃的麻花和翻饺。母亲从坛子里倒出一盆面粉,虽然不白但麦香味很浓。父亲拿出小苏打放在碗里用刀把按压碾碎,再放点盐搅和均匀。母亲端着一瓢刚从井里打来还冒着热气的水,父亲边和母亲边加水,不一会儿面粉成了面团,为了翻饺脆性更好,父亲搓揉面团直到盆干手光,这时面团便有了劲道,父亲把它搓成细长条,掐下一个个像玻璃珠子一样大小的面几子。母亲把下好的剂子擀成薄皮,两个叠放一起用刀尖在中间划一小口,拇指按紧两边贴着从小口子往外翻,再放在装芝麻的簸箕筛滚。这时剂子,滚好芝麻的翻饺放入冒着青烟的锅里,炸开的翻饺像一朵朵金黄的蝴蝶结。我趴在锅沿,馋猫样的盯着父亲从锅里捞出翻饺,伸出小手迫不及待地拿一个放在嘴边边吹边咬,嘎嘣声声,脆香满屋!那种简单的快乐和满足四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母亲把捞出的第一锅翻饺装在一个葫芦瓢里,“天儿,快把这个给你周婶端去,周婶就喜欢吃些脆食,让她也尝个新。”
周婶有个女儿和我一般大,那年暑假,我们几个相约去河里抽藕带,她误陷莲坑再没起来。这些年她一直把我当作女儿,每次去她家总有不同的零食糖果,一听母亲说去周婶家我端着翻饺连蹦带跳的出了门。
周婶家和我家隔着一条马路,住的还是灰墙黑瓦的老房子。我端着翻饺跨进门,堂屋中间的竹架上挂着几串晒得发白的小鲫鱼,一挂熏得发黄的猪心肺,还有一串炴干的酱萝卜。周婶戴着草帽正在打扫卫生准备过年呢,瞧我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转身钻进里屋,一手抓着冰糖,一手捏着几个柿饼掀开我的口袋往里塞,两个口袋塞得鼓鼓的才罢手。
那个年代糖果是很奢侈的零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见到周婶,她总能从兜里掏出几颗。后来,听母亲说,周婶生她女儿的时候发现卵巢肿瘤,做切除手术断了奶水,那时没有奶粉,女儿是靠糖水和面糊养大的。女儿习惯了甜食,每天必须要有糖吃才肯睡觉吃饭,周婶便想法子积聚鸡蛋,收捡破鞋废纸换取冰糖备着给女儿。她女儿走后,周婶已经习惯了兜里装糖。
我想,我是幸运的,幸运我有两个母亲。可是,这份恩情于二十年前翻饺飘香的路上消失了。
那年腊月周婶离世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正上班的我立刻请假,见到周婶时,她安静的躺着,手里紧紧攒着几颗糖,所有的人都没办法把她的手扳开。我静静的看着她,不由自主的捂住她的手,在我心里,周婶只是安详的睡了。当我轻轻地握住她手时,她的手松开了,我弓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糖,剥开糖纸,轻轻放在嘴里,浓浓的甜味薰得我泪眼婆娑...
如今,村庄亮了,黄土路上也抹上了水泥,高楼代替了瓦房,糖果的口味更是百变。但年味里,我还是独爱香脆的翻饺,还有翻饺里的那缕糖果香!
很有感情沉淀和寄托的两篇短小散文。写得生动,感人。尤其是周婶去世后,抓糖果的手,作者把她的手捂在胸口,居然松开了。真的很生活。我干妈(我的汉中老乡)的母亲在咸阳去世,干妈第一时间通知了我,我赶去和她一起给老人装殓,老人的嘴合上又张开。我那一瞬间,忽然想起干奶每次送我,总会喊:“等一下,我给你泡了豇豆。”然后就去泡菜坛子捞泡菜给我……比我干妈细腻。她就去世了。她是我第一次面临亲人去世。我忽然捂住她的嘴,头一下就伏在她的身上,她的嘴合上再没张开。我才发现亲人去世,自己一点儿也怒恐惧……o(╥﹏╥)o
祝您新年愉快!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