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乞丐(散文)
冬天天黑得早。在商铺林立的步行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硬是把一条不很宽的步行街挤得人迈不开步。
"可怜可怜!给点钱吧!”突然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迈了过去。
浙大超市门口,一位蓬头垢面、华白头发的老者,跪在超市入口处,一阵寒风吹得一头脏乱的头发上下飞舞,身体本能地颤抖,一件破棉袄抵御不了冬夜的严寒。他前面放着的金属饭盒里,是一些元、角面额的纸币。我往饭盒里投了10元。老者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着头连说"谢谢"。我没有说话。旁边经过的几个男子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这时出入超市的人很多,对于跪着乞讨的老者,多数人视而不见,只有少数的老人和孩子会停下脚步,往纸箱里投上一张或二张一元的钱币。老者总是点一下头,说:“谢谢”。
看着从超市门囗西装革履出入的人们,看着寒风中跪着乞讨的老者,我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平静。城乡生活日益富裕,社会救助、社会养老机制不断健全和完善的今日,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幅与现代生活不和谐的画面?寒夜里的这个画面拷问着人们的灵魂。我在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的情感是否变麻木了?怎么做才能使这个老人不会在冬夜里乞讨?
每一个人的后面都有耐人寻味的故事,这个老者后面也会有一段故事。
第二次见到这个乞讨的老人时,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依然在广场超市门口跪着乞讨。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穿了一件破旧的蓝色棉大衣,头发散乱着,胡须华白。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只要经过广场步行街,都会在联州市场门口,或是超市门口,见到他乞讨的身影。
不经意间,几个月过去了,不论是步行街还是在城市的其他角落,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乞讨的身影。其他的乞讨者也销声匿迹了。
为了创建国家级文明城市,政府部门加大了对城市里流浪、乞讨人员的管理救助力度。城市设立了救助站,对发现的流浪、乞讨人员及时进行救助。这些保障救助措施,从根本上解决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的问题。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几个农商行工作的朋友聊天时,无意中听到这个乞讨老者死去的消息,就随即询问了有关情况。在朋友的诉说中,我知道了乞讨老者生前死后的一些事情。
他是城北羊坝镇四沟村人,一直在城区乞讨,有二十多年的乞讨史。他叫王天择,父母原本是朴实的庄户人家,老两口老来得子,小时候把他当宝贝来养,从小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
到了二十一岁那年,省吃俭用的父母给他娶了媳妇。过了几年,含辛茹苦的父母先后去世了。好吃懒做的王天择很快就把父母积攒的一些微薄的家底败光了。不久,媳妇也跟人跑了,家中只剩下他一人。
王天择变的更加懒惰了,还把父母亲留下的承包地也给了本家的堂弟兄种植。村上的好心人多次劝他好好劳动,好好过日子。可懒散惯了的王天择对这些好心人的劝说根本听不进去。
刚开始,村上的一些人家遇到有忙的农活或盖房子、娶媳妇等大事,都找王天择过去帮忙,找个理由让他通过劳动能吃上饭。干完活后还会给点钱让他维持生活。
他所在的四沟村在羊坝镇是个大村,有一千多户人家,王姓就占到了一半多。乡下的日子好对付,王天择靠给人家帮工,日子也能够勉强维持下去。但从小好吃懒做惯了的他,总是感到干活累,觉得到地里干农活晒太阳难受,不如在树荫下乘凉和家里睡觉舒服。这种给人家帮工的日子他最终没有持续多久。后来,村上人找他干活时,他总会找出若干理由推托不去。
从此,村上的人对他的懒惰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就是家里有了再忙的活也不去找王天泽帮忙。
断了生活来源的他,为了生存,开始了他的乞讨生涯。就这样,王天择乞讨生活一直过了几十年。
这些年来,随着国家保障救助体系的不断完善,村上每月给他发低保金,还让他到镇上办的敬老院去生活。可他低保照常领,就是不愿到敬老院去。村上曾几次强制性的把他送到敬老院,可他乘管理人员不注意时就偷跑了。他说乞讨惯了,到敬老院生活不自由、不习惯。
村上没有办法,任他进城乞讨。只是有一天区救助站打电话让镇上去领人时,王天择才被又一次送进了镇上的敬老院。这次上面给镇上下了死令,要求乡镇加强管理救助,不能让辖属一个流浪、乞讨人员进入城市流浪乞讨。
王天择成了敬老院的重点"管制”对象,管理人员时刻盯着他,防止他逃跑。到了下午饭吃过以后,他总是闹着要回家,任何人的劝说都不起作用,说晚上只有睡在自家的土坑上才能睡的着。管理人员无奈,只得送他回家睡觉。次日早晨,他就早早回到敬老院。
敬老院生活的日子里,王天择少言寡语。有人问他:你一个人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又有这么多的同龄人给你作伴,你怎么还不开心呢?王天择心事重重的说:这里没有自由,没有收入。有老人说:你一个人还要收入做什么?难道还让国家给你发工资不成?王天择只是笑一笑,不作解释。
他在镇敬老院生活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院里的人对他白天在敬老院生活、晚上回家睡觉的习惯习己为常,管理人员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两月后的一个早晨,王天择没有回到敬老院。中午了,仍不见他回来。这一下,敬老院的罗院长慌了,带了院里几个人到王天择家中去找他。
院门关着,推了几下,破败的院门发出哐弹声。院门没有打开,从里面锁着的。顷刻间,王天择的院门前围了很多人,有的说见了王天择进院后就没有出去,也有人说肯定在屋里睡懒觉。
王天择的几个本家兄弟和小队队长也过来了。罗院长和队长商量后,就让王天择的两个本家侄子翻墙进去看看。两个侄子翻墙进屋,进到屋子出来后,失魂落魄叫:"王天择死了!"
听到惊叫声后,队长一脚踏开了这个并不结实的院门。乡邻涌进了小院。
破败的小院四周长满了杂草,枯黄的杂草在这个季节里没有一点生气,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叶子早己落尽,一群在枝条上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受到惊吓后,飞走了。
小院有三间屋,正中一间是正房,左侧是厨房,右侧是小睡房,王天择平日里睡在右侧的小屋里。
队长环视了一眼这个只有通知领低保金才偶而光顾的小院,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拔开凑热闹的人群和院长走进了小屋。小屋并不大,房梁上结满蛛丝,土墙壁上布满尘灰,风吹一下就会掉落下来。小屋的里面有一个土坑,土坑前面有一个破旧的双人沙发,与小屋里的的陈设显的不伦不类。屋子里没有火炉,显得有些阴冷。只见王天择盖着一床厚重的被子,头部裸露在外面,面部安详,睡着了一样。队长上前用手背在王天择鼻子上靠了一下,没有呼吸迹象,说:“死了,估计是夜里死的。”
对于王天择的死,羊坝镇及所在村里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冻死的,还有人说是不想活喝药死的……
经镇派出所勘察验证,王天择属疾病死亡,没有其他原因。派出所的干警对他进行死因检查时,在褥子下面土坑中央的木板下面发现了一个铁箱和三个蛇皮编织袋,铁箱内装有身份証、名章及许多票据,袋子里是不同版本面额不等的纸币,是乞讨来的。
看到这三大编织袋的纸币,敬老院的罗院长解开了王天择到晚上一定回到土坑上睡觉的秘密。
王天择没有继承人,在派出所调查结束后,就把封存的小铁箱和三个装钱的编织袋当面缴给了队长和敬老院的罗院长。
队长和罗院长商议后,安排了善后,把三个编织袋的钱拿到镇农商银行清点缴存。
经过镇农商行柜员近半天时间的清点,编织袋里的纸币有六万多元。罗院长和队长在清理小铁箱的遗物时发现了惊人的秘密。小铁箱里的票据都是邮政汇款单,金额不等,少的有1000元,多的在万元以上,其中有16张是汇给本村几个贫困家庭资助上大学的学生的。还有2张金额分别为5万元、6万元,是汇给镇敬老院的。18张汇款单的汇款人的名字都写着“流浪汉”,汇款金额达到16万多元。
现场清理遗物的罗院长、队长等人,看着这些汇款单被深深震撼了。队长泪流满面,哽咽地说道:“王天择啊,你这是为了什么啊?”现场的人们受到了感染,每个人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队长说,就是这个人们心中好吃懒做的流浪汉王天择,在近二十多年来以流浪汉的名字资助了队里及村上的10多名贫困家庭的大学生完成了学业。可人们哪里知道这个多年来默默无闻资助村上贫困家庭大学生的人,是村里人人瞧不起的乞丐?进城乞讨时,宁愿步行十五公里,也不愿舍得花1元公交长费的王天择,怎么会有这么高尚的行为?
罗院长也没有想到,院里二次收到的以流浪汉的名字汇来的11万元捐助款,居然是乞丐王天择捐助的。这几年,为了申请资金改造院里的设施建设,他没少跑镇里,但镇上总是以财政资金紧张,没有专项资金为由,没有给院里任何帮扶。这个流浪汉汇来的11万捐款,尤如雪中送炭,解了院里的燃眉之急,使院里的取暖设施得到全面改造,保证了院内老人的安全过冬。为了表示感谢,他曾多方寻找过这个叫流浪汉的捐资者,但都没有结果,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是院里的王天择!想到这些,罗院长心中象针刺一样的难受。
夜里,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伴随着呼啸的北风下了整整一夜。早上,风停了,天空中还飘着细细的晶莹剔透的雪花。这场雪是入冬以来下的最大一场雪,足有二寸多厚,天地一片洁白,放眼望去整个村庄都披上了皑皑的素装。
这一天是村上、敬老院给王天泽举办追悼大会的日子,低沉的哀乐缓缓地在村中回响。白雪覆盖的四沟村的巷道内放满了花圈和挽幛,有羊下坝镇、敬老院、四沟村送的,也有所在村的乡亲们送的,也有敬老院的老人、被资助的学生家里送的。五颜六色的花圈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显得璀璨夺目。自发参加追悼会的乡邻们把王天择的小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们纷纷的在王天择的灵前烧着纸钱,人们都想给这个乞讨了一辈子的流浪汉多烧点钱,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不缺钱化,不再乞讨。
王天择是四沟村的人,依照村民的意愿,王天择被葬到了村旁的公墓里。但在送葬时,墓地上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这天,在村上的公墓里,进来了二家送葬的人。一家是有近百人自发的来给流浪汉王天择送葬的人群,另外的一家是本村出去的曾任区卫生局局长的王天凯送葬的几个家人。
在王天择的送葬队伍里,村上被资助过的8个大学生,披着孝布,手捧遗像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几个道场的道徒高昂着头,鼓着腮帮子把抑扬顿挫的锁呐吹的呜呜咽咽的,象是在向人们诉说着这个流浪汉在人世间坎坷辛酸的一生。
在旁边给“卫生局长”王天凯送葬的一家则显的冷冷清清,没有吹吹打打的锁呐声,更没有多少的送葬人。这个在生前曾唤风唤雨的局长,在任时只顾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事发后王天凯被"双开",判刑八年,还没刑满就因病死在狱中。
造化弄人,同样是本村二个死者,在这个不期而遇的葬礼现场,却表现出了如此强烈的反差。在乞讨老人王天择送葬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王姓的本家弟兄和"局长"相识的乡邻,却没有一个人过去给"局长"烧上一张纸钱,他们说"局长"在人世间己经贪够了,让他在另一世也去做个乞丐吧!”。
葬礼结束了,阴沉的天气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两座坟都被皑皑的白雪掩盖了,远远望去再也看不出那个是乞讨老人的坟,那个是"局长”的坟。
一阵凛厉的北风吹过,雪下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