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灯(散文) ——新疆兵团历史见证——灯
我对灯有特殊的感情:“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那是古代官宦富贵人家炫富气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联营”那是爱国英雄的胆气豪气,“挑灯夜战”是我们兵团人开荒造田艰苦创业的难忘记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六十年前人们对社会主义的解读与向往••••••
我是军垦第二代;兵团人的屯垦生活留给我的记忆太多太多,灯把这些琐碎﹑繁杂﹑多彩的记忆一下子串了起来。第一代拓荒者最难忘的是地窝子;地窝子最珍贵的东西是灯。地窝子的土墙上掏个洞就是灯台,黑索索的穴居之窝,有灯则有了光明,有了人的生活。老军垦们的晚饭是在灯下吃的,扫盲是在灯下学字的,甚至给亲人给对象的信是在灯下写的。最早的灯是玻璃瓶做的,瓶盖钻个洞穿上棉花捻子,瓶里灌上煤油就可以用了。灯光昏暗,油烟味儿冲鼻子,不可久用。
用得最多﹑时间最长的是马灯。先是苏式马灯,后来有来上海天津造的马灯。马灯伴随着拓荒者的足迹,伴随着一个个绿洲的拓展,伴随着地窝子出生的孩子们长大,带着明亮﹑带着温暖,走过了几十年。屯垦发轫,在荒无人烟的军垦战士的连队里,马灯出现在最辛苦最操心的岗位上。炊事班﹑马号的灯一夜不熄,放水泡荒的战士提着马灯在荒野跟着水走,连队院子高悬的树干上那盏马灯天亮才熄,那是为了夜归的战士不要迷路找不到地窝子。
我五六岁时,家在疏勒县草湖开荒连队。印象最深是伙房前的马灯。白天,连队百十号人一个不见,天不亮就去开荒工地了。夜里,伙房前马灯下人声热闹,笑语阵阵。连队文书用马灯做成一个大红灯笼,红纸每天一换,纸上写着当天的开荒成绩,好人好事等。满身尘土的疲惫的男女战士们,围着红灯笼边吃边看,大声议论,或赞誉,或挑战,或喜气洋洋,或暗下决心。我们几个孩子好奇地听着四川话河南话山东话,最多是甘肃陕西话,似懂非懂,瞪眼仰望。一顿饭持续一两个小时,红灯前的热闹也要持续那么久。直到人散夜静,我们一帮小孩子才钻进地窝子睡觉。那盏大红灯笼高高亮着,直到天明。
老一辈用灯特别节省,因为煤油稀缺。有月光的夜晚,放水的战士不点马灯,地窝子里的马灯捻子常常调到最小,能看清就行。一个人如果毛病多,没事找事,不好与人相处,就会被说成“不是省油的灯。”
那时有了汽灯,苏联进口,灯体庞大沉重,是灯中贵族。只有在文艺晚会,重要会议上,才能看到汽灯。气灯要用昂贵的汽油,要打气增压,灯罩要耐高温高压。汽灯是当时最亮的灯,一点燃雪亮一大片,但发出细微的丝丝声叫人不太习惯。记得有次晚上文工团来开荒工地演出,汽灯一亮,却把几十里外的蚊子招来了,如烟团飞,女高音无法张口。只好熄了灯演唱,战士们鼓掌说歌好听,姑娘没看清。
电灯的普及是个十分漫长的历程。兵团的屯垦事业主要靠生产积累,先生产,后生活,学大寨提出“先治坡,后治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部分团场建起火力发电站。但电力主要用于磨面﹑机修﹑机井等生产用电,职工家里用电只有两三个小时。极个别时候通宵发电,那是医院有急症手术。京津沪浙城市支边青年大批进疆,发展壮大了屯垦戍边队伍。他们进疆前不知道边疆生活多么艰苦,不知道在大城市根本不用操心的灯在新疆却是必须操心的。三年一次探亲假,第一次探家返回时,不少青年带回造型讲究光洁明亮的“玻璃罩子灯”。那个轻薄透亮的玻璃灯罩是万里颠簸,小心翼翼带到团场的。那时职工宿舍又低又小,有一盏玻璃罩子灯就足够明亮了。我在连队当统计员,托上海支青带来一盏玻璃罩子灯,夜展白纸,写广播稿,新闻稿,后来是纪实文学,走上了文学之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生机勃勃。“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成为全社会共识。那年喀什地区轰动一时的新闻:全疆高考状元出自兵团第三师工程团!我那时是新闻干事,专程去巴楚边远垦区的工程团采访,那里最好的建筑是学校,环境最美的地方是学校。我进了高中学生宿舍,干净整洁,高低双层床,但电灯是夜里十二点停电。高考之前每个考生床头一盏自制的小油灯,挑灯夜读。“高考状元是小油灯熬出来的!”我立刻想到他们的父辈在地窝子的那盏灯光••••••
今天,我走过南北疆所有的兵团垦区,走过一个个新建城市,无论马路多么宽阔平坦,路灯多么明亮,无论广场多么气派宏大,彩灯多么绚丽,无论楼房有多么高大,灯火多么辉煌,这一切固然可以使我欢呼高兴,但不能够使我激动给力,能够给我极大鼓舞力量的是石河子军垦博物馆,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还有每个团史展览馆的马灯油灯••••••
人的生命历程中不可没有灯!
历史的长河里不可没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