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打工适逢高中时(散文) ——如烟往事
“妈,要不,我不去上高中,就当临时工算了。反正我都十六岁了,在报社的人防工地干得也还顺手……”
说出这番话来,心跳得不行。从内心来讲,我真地希望母亲能否定我的话,并用严厉的语气“逼”着我去南高报名,继续我的学业。可是,我失望了,母亲一直纳着手里的鞋底,瘦削的脸上很是平静,和平常的表情差不多。但是,我也看得出,当我说起高中快开学的事情时,母亲脸上掠过的那种为难的神情,这会儿已经看不到了。
母亲在这件事上执这种态度也是正常的。家里人多钱少,还有两人常年生病,每月的花销都接不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不忍见母亲的愁,就有了在求学的间隙打工的经历。眼前闪现奶奶和小弟渴望的眼神,就有了咬牙当抬工的过往。全然没有想过,这种重体力劳动会不会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带来负面的影响。自从我在报社人防工程工地找了份抬工的活儿后,家里的经济情况就改善多了。
抬工,属于重体力劳动,在建筑工地上主要承担重件物品的搬运。说直白一点,凡是需要抬的活计,都是抬工的责任范围。抬工工作辛苦,收入相应也高,每天有一块四角钱的,每半个月结算一次。在粮食的供应上,只要当抬工满一个月,就能凭用工单位开出的证明,享受一月四十二斤的定量。这对我,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于是,我根本没有想别的,就选择了抬工这个活计。
每当我把半个月的工资拿回家交到母亲手里时,她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家里的生活也因每月增加的这四十余块钱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以前那种三顿饭都用咸菜来下的情况少多了。而我自己也会得一些“散碎银子”,算是对我的一种奖励。不过这些“散碎银子”我自己很少用过,往往会在它们积攒成整后,又返回到母亲那里,成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这就是说,母亲已经默认了我的选择。
这是快半个世纪前的事了,我和我的同学们在结束了为期只有两年的初中生涯后,迟迟得不到报名上高中的通知,许多同学也和我一样,通过各种途径,找了个能挣钱的工厂或建筑工地,打开了零工。久而久之,已经淡忘了上高中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高中即将报名开学的消息却传来了。
按照就近入学的规定,住在商贸宿舍的少年应该在南高就读。南高是南充高中的简称,是这座城市里很有名的中学。南高离我们宿舍不过数百米,中间只隔着一大块菜地。站在这头喊一嗓子,对面的人都能听到。
曾经无数次经过那儿,也到绿树成荫、宽阔美丽的校园中游玩过,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高中生,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可现在,这种理想破灭了。
一声叹息,轻轻的。扭过头去,将眼泪擦干,算是与过去道别。
初秋的天气,太阳很早就把金色的光线洒了下来,映照着商贸宿舍的那几栋平房。门前的一棵构树上,新结的果实都很大了,尽管现在还是绿的,但要不多久,就会变红,让那些喜甜的鸟儿们激动不已。
许是星期天的缘故,院子里显得很安静,人们都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多睡一会儿。我却要走了,临时工是没有星期天的,只要不下雨就得要去上班。
于时,对母亲说了句:“我走了”,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就朝外面走去。
秋风温柔地刮着,带来了一种清冷的感觉,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昨天晚上睡得不踏实,心绪一直在打工和继续学业之间徘徊,搅动着与年龄不太相配的心事。这下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既然上学已经离我远去,那就安下心来打工吧。
出了大院,再沿着一道高大的围墙走上一阵,拐过一个弯后,就是报社的大门了。正在修建中的一个人防工程,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临进大门时,特地看了下收发室墙上的大钟,离八点上班还足足有半个小时。
工地上很安静。那些打好的卷石全在一栋两层高的办公楼前整齐地摆放着,和那些没有加工的毛石比邻相望。前些天还堆成个小山似的泥土此刻全都回填到防空洞的拱顶上了。被小山挡住的几间办公室窗户也显了出来。在里面办公的人不会再报怨光线不好了。但是,随着工程的继续,还将有新的泥土被挖掘出来,堆在另外的办公室窗前。
工地负责人是一名转业不久的军人,姓陈,人们都叫他陈老兵。他四十岁上下,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板挺得直直的,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训练。他绝对是敬业的模范,每天都会提前好久来到工作,检查着进度和质量。工程上只要有一点不对的地方,都会要求整改。他的这种作风直接影响着我们这帮打工的人。就是那些平常很油滑的石工和泥水工,在他的面前也都得要收敛起吊二郞当的样子,做出一副认真像来。
此刻,他正站在已经完成了的防空洞的尽头处,查看着即将要开挖处的情况。见我来了,就说道:“今天,还是你来开车,这施工面很窄。别人弄这机器我不放心。”
“好的。”我痛快地答应道。
他所说的开车,是指操作位于防洞顶上的那个电动吊车。这是工地上唯一一台机械化的设备。是谁设计的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它已经投入使用了。从制作工艺上看,是自己做出来的,模样比较简陋,但却是非常实用。有了这台设备,就免去了人工担土的辛劳和麻烦,就连砌防空洞所需要的石头,都可以通过它吊到下面去的。这项技术让我们这个人防工程工地成了当时用工最少的工地。
今天,我们所要进行的工作是掘进,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挖工。由于报社的人防工程兼着地下印刷车间的作用,质量比一般藏人的防空洞要求高得多,工艺上是采取先挖掘出一个大坑,再砌石头,等上面的拱顶完工后,然后回填的方式。每完成一段回填后,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挖土了。
眼看着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上班,我等不及了,赶紧将开动机器,将运土用的那个从下面开门的大木箱从前面不大的缺口处放了下去,又马上从入口处下到防空洞里,顺着前方的光亮来到最前面,拿起放在那儿的锄头,使劲儿挖起土来。这里的土层很厚,但却并不难挖,不大工夫,面前就聚集了一大堆,于是,放下锄头,又操起铁铲,把那硕大的木箱装满。
刚从洞里返回到地面,就见临时工都到得差不多了。比我大一岁的小马抢先一步想去抓机器的操控手柄,却被陈老兵叫住了,安排他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去下面掘进,他朝我摊了下手,扮了个鬼脸。
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两个木箱一上一下,把挖掘出来的泥土运到地面来。随着泥土一箱箱地运到地面,前面那个缺口也越来越大。终于走过最容易出问题的那一段。
石工在离挖掘现场近百米的一块空地上打着卷石。这是一种带着特定弧度的石头,一点都不能马虎。而我们的本职工作是抬工,把石匠所需的毛石抬到那几个石工面前,再把他们打好的卷石抬走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眼看着几个石工的卷石都已完工,我们赶紧将挖泥巴的活儿放下,抬起了石头来。直到那五个石工每人面前都摆上三根待打的毛料石,又把完工的卷石全转运到陈老兵所指定的地方为止。
就这样一会儿挖泥土,一会儿抬石头,忙得不亦乐乎。
在抬石头的间隙,小马拉了我一下,小声地对我说:“这个月结账后,我就不来上班了。”
“哦,为啥?找到新的地方了?”
“不是。”平时吊二郞当的小马脸上露出少有严肃像来,“这不是高中要开学了吗,我也报了名。”
“哦,这样的呀。那好,那好……”
“你呢?你也报名了吧?给你说,我们那儿也被分在了南高,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怎么样,高兴吧。”
我苦笑了声,赶紧对他说:“快点,你看那边绳子都拴好了,在等我们呢。走,快去吧!”
抬石头的时候,我把绳子悄悄朝我这边移动了一些,算是对小马的祝福。
下班的时间到了,住得远的临时工打开了带来的饭盒,我离得近,将身上的土拍了拍就朝家里走去。待走到一个丁字形的路口时,脚步不知不觉地拐到了远的那条路上。从这条路走过去,可以看到对面南充高中。
心事又被触及,索性就朝着朝那儿走去。太阳在头顶照着,向我投来热情的光。秋天的正午仍然是这么炎热。
站在那块硕大的菜地边,隔着那些长势很的芹菜,望着对面的校园,耳旁有风的轻啸,几只鸟儿在芹菜地里鸣着。一只蜜蜂围着我飞翔,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要安慰我多少有些伤感的心。一想到自己选择了一条比别人都要坎坷的道路,心里升起一种近似悲壮情绪,眼睛竟然有些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定神一看,是小弟,只见他一脸高兴的神色,话唠似地说:“哥,你果然在这里。我一想你就在这里!”
“哦,你怎么来了?”我有些不解地问,思绪还没有完全从感慨中拉回来。
“都十二点半了,妈妈叫我来接一下你。我就跑出来了。幸好,妈妈叫我从这条路上来迎你,你还真的走的这条路。”
“哦,是妈叫你走的这一边呀?”我轻声说了句。抬起手来,迅速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怕他看到,赶紧将头扭到了一边。
“哥,我们回家吧。今天家里炒了两个菜,还有一个豆腐汤呢!妈说,要让你先吃。”
“为啥要我先吃?”
“妈妈说,能吃这些,全靠你在外面打工……”
我不再说话,牵着弟弟的手,朝家里走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份能给我带来收益的工作中。虽然只是一份临时工作,我却干得非常认真。我不再走能看得见南高的那条路,这样就能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遇到非得要从南高门前过的时候,也目不旁视,不去看校园里的风景。然而在内心深处,依然有一种对校园生活的渴望。
这种渴望一直陪伴着我,提醒着我,眼下的这条路说到底也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一条比同龄人更坎坷的路,那就打起精神走下去。空闲的时候,还得要自学,争取跟得上同龄人的步伐。我提醒着自己,你就努力在这条路上走吧,不停脚地走,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穷苦人家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对文化知识的渴望,纵有千言万语难述心中的苦闷和无奈。也许这就是老天对强者的刻意考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