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针不疾不徐，一圈又一圈，永不疲倦，把我曾经的路，甩出去很远很远，而又在不经意间让你不得不去追溯。
　　 就在刚才，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有张脸，晃若在眼前，很快就不见了。我仔细地在脑海里搜寻，终是在那些陈年往事的夹缝里剥离出来，对，是她，那个叫“晶”的女孩。曾经在我的生命里做过短暂停留，给过我快乐，而又瞬间消失的女孩。而我，在想起她的一瞬间，胸前忽然发紧，继而开始小的抽搐，这种感觉很不好，那是一种死灰般的无望。我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了。
　　 一九九七年，参加工作第六个年头，终于等到去进修的资格和机会。在选科的时候，几乎没有悬念地点了儿科，或是在一年的实习和六年的工作中，经历了关于生命的非同寻常，或是医院里呈现的生离死别还没有麻痹了我多愁善感的神经，以至于不能泰然自若地去面对生老病逝。总之，不愿看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走向奄奄一息，而束手无策，极不愿意去面对生命垂危，一点一点让死神吞没。而这些，总觉得孩童的范畴里相比与大人发生的概率要小一些。在我的认知里，孩子的病相对简单，发病急，变化快，见效也快，能让人在很短时间内看到希望，而且孩子是一个家庭的未来，重视程度和对于生命的期望优于老人。
　　 人有时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刹那的思考便把一生的路定格。直到一九九七年，在省儿童医院进修学习一年，不分白天黑夜奋战在临床一线。从消化内科，呼吸内科，神经内科，血液科……一直转到急诊科，每一天都会和孩子们陪伴。常因他们疾病的好转或是加重而悲喜，时不时地看生命与死神擦肩而过，也常常眼睁睁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生命，还未经历人生的七彩便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我的心开始震颤，痛苦，无奈并惊叹生命的无常。内心开始纠结当初的选择，没有听从母亲的意愿，去当一名她特别羡慕和敬畏的人民教师。
　　 最让我当时纠结的并不是那些普通科室，如消化和呼吸科，总能带给你震撼，能把孩子们从委靡不振，不吃不动拉回到他们欢天喜地和一脸顽皮。后来到神经内科，我的心开始下沉，脑膜炎，脑瘫患儿，癫痫，智力障碍的孩子特别多，处在基层医院接触最多的是脑膜炎，其它只是门诊偶尔见到。那一个多月，特别匆忙，腰椎穿刺几乎天天有，虽然好多孩子看不到变化，依然每天傻乎乎的，至少生命还在，生命在，父母便不会绝望，尽管坚持很难，很沉重。
　　 血液科的一个半月，刷新了我对于疾病的认知，也是我进修生涯最不快乐的时光。白血病，再生障碍贫血，淋巴瘤……等等，都紧紧挨着死亡这个魔鬼，死亡就像鹰，站在高空，睁着它嗜血的眼，张着利爪，死死盯着病床上的孩子。他们还很小，经历多次化疗药物的摧残后，开始恶心，呕吐，尿血，头发已经掉光，必须接受经常性的腰椎穿刺，注射药品，反复复查。而孩子们似乎在潜移默化地接受病魔与命运，或是眼前超乎寻常的折磨，不哭不闹，有的孩子甚至看见父母的愁容，还笑成一朵花去安慰，让你看后，不觉会心疼，会掉泪。
　　 就像那个叫“晶”女孩，仅仅十二岁，得了白血病。省城的家庭都是一个孩子，她的父母大概三十六七的样子，很精干。每次带晶来化疗，她的父亲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我能从他的眼帘深处看到那一抹忧伤和无奈。她的母亲便不同，全然把女人的感性表达的淋漓尽致。一脸漠然，淡淡的，话不多，常能在孩子腰椎穿刺时，看到她偷偷抹眼泪。
　　 晶是我在血液科看到最乖巧，面对疾病依然快乐的孩子。记得第一次给她做穿刺，我特别紧张，也或是她与我的亲近让我倍加心疼的缘故，看着她抱头屈膝，侧身弯在病床边，我的手有些抖。她的母亲大概看到我的样子，问道：“要不换个人穿刺吧？”晶却转过脸，笑着对我说：“阿姨，你别紧张，我不怕，穿刺也不疼，我又不是第一次。”大概得益于她的鼓励，我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底气，打开消毒包，带手套，铺洞巾，在进针忽然有突破感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成功了。至少对得起孩子，不让她多吃苦，我心快慰。
　　 我认识晶的时候，她已经确诊半年，每次来科里，都是复查，化疗，她的头发早已掉光，带着帽子。每次见到，都能看见她欢喜的脸，碰到我值夜班，总喜欢去办公室和我说会儿话。她的肤色已经灰暗，没有光，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那张俊俏的脸，和有灵性的一双大眼睛，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比起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记得有一晚，她来找我，进门的时候随手关上了门，或是看到我诧异的眼神和一脸疑惑。笑笑说：不要让我妈听到。顿时明白了她来找我的初衷。她就坐我的对面，两只小手托着腮：“阿姨，我的病能好吗？”我几乎没有考虑便脱口而出：“当然能好，得有信心！”她一下撅起了嘴巴：“可我觉得好不了，已经花了家里好多钱好多钱，我不想治了。”我的心一下子发紧：“你怎么知道花了不少钱呢？妈妈给你说的？”她嘟着嘴告诉我，偷听到爸妈谈话了，说复查情况不乐观，指标居高不下。当时的她，眼里有一层水雾，显得很茫然无助。
　　 在感受晶坚强的同时，我傻眼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幼小的心灵，本该是无忧无虑，却承载着不该承载的东西，让她的心灵过早蒙上阴影，看不到前方的光明。
　　 那一晚，她走出我的办公室，又折了回来，说她会想我的，以后不来治疗了，吩咐我今晚的话不能泄露任何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她的心结，稀里糊涂点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出门时，她回头朝我笑笑，吐吐舌头，一手小指比划了一弯钩，一手来个OK，我按她的样子，给了她一样的动作，那一刻我是虚伪的，那一刻忽然想哭！
　　 后来我转科，也再没见过她。时隔三个月，再回血液科，问起晶的情况，主任说她走了。我愕然，惋惜，走得如此之快。脑子里忽然想起她的话，或是每个生命，在快要终结的时候，冥冥之中会有感知吧。对于晶来说，十二年是她一生的全部，甚至小学都没上完，没来得及看外面的世界，没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就像一株花的幼苗，没来得及成长，绽放，已经枯萎，终是负了孕育她的土壤和阳光。
　　 一次次生命在我面前消失于红尘，等同于在磨练我面对死亡心的韧性。生活就用这样的残酷告诉我，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的脆弱，也再一次证明我当时的选择并谈不上正确，死神从来不管你年轻与否，该来的它还是要来。
　　 此刻的我，终因那若隐若现的脸，潮湿了我的思绪。止不住的心潮起伏，犹如浪涛汹涌，生命的起点和终结，人生的审视和定位，有时候真的可以细细咀嚼品味。我只愿每一个生命都能得到珍惜，在岁月的长河中，开成一束花，绚烂多姿，燃尽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