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伤痕(散文)
这是一个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一段凄楚往事,我不止一次的听我父亲、大伯讲过……
这段往事是留在父辈们心灵深处的一道伤痕。尽管几经岁月的沉积,这些伤痕早已结痂成茧,但一旦想起仍让人心头流血,慷慨万千。
犹豫再三,我还是要把这些陈年伤痕写出来,以便激励后人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永远牢记先辈们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永远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父亲认外甥一事说起。
七六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因为是星期天,我和几个堂兄弟在院里玩。这时,院里进来了三个人。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二个提着礼品包的年轻人,走进了我家的院子,说是过来认舅舅的。
我知道父辈只有邻乡平原村的二个男外甥,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其他的外甥。于是我就把他们三人带进了家。
父亲认识这个中年人,他是邻村赵家磨一队的王队长。见他领着二个年青人提着礼品到家,父亲想可能是来求自已贷款的(父亲是公社信用社主任)。就问"王队长你这是?",王队长笑着把二个惴惴不安的年青人推到父亲面前说:"主任,我今天是特意领你的二个外甥来认舅舅的","外甥?我那有这么大的外甥,我的外甥还小呢",父亲一脸惊愕,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队长见到父亲这种惊疑的表情,给父亲递上一支烟后笑着说:“主任,这是你赵家磨的姐姐留下的二个儿子啊,现在长大了,认舅舅来了!”听到王队长说的这些话后,父亲吸了一口烟,好半天没有说话。父亲的神情仿佛是想起了过去的那段艰难的岁月……
父亲姊妹四个,都是解放前出生的,父亲最小,在他的前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1960年,初中文化程度的父亲,在大队里当文书。当时,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大姐姐董月英嫁到了赵家磨一队的赵贵学,二姐董凤英嫁到了邻乡平原八队的张秀元。家中只有奶奶、父亲、大伯、大妈及两个幼小的堂哥,一家6口人在村中过着艰难的农家生活。
1960年的夏天,天旱的没下一滴雨,火辣辣的太阳烤的地里稀疏的禾苗显的无精打彩,村子前面流淌了几十年的河水也变成了涓涓细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燥热、呛人的味道,仿佛空气也要燃烧似的。
这一年,天灾和“人祸”"聚集的灾难如期而至。五八年的全民大办食堂,吃尽了家家户户的余粮,大发"卫星”搞虚报浮垮,人为的虚报亩产,使李家磨大队这个因地少靠吃国家供应粮的大队,变成了上缴公粮的大队。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在遭受旱灾后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没有了供应粮的救济,村民的日子更使雪上加霜。
这年秋后,村里己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饥荒,多数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饥饿使村民把田野里能吃的象灰条丶苦苦菜一类的野草都挖去充饥,就连榆树上的树叶、树皮也被饥饿的村民扒光吃尽了,村子里己开始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在这个百年未遇的大饥荒的面前,唯有我父亲家还能勉强维持生计,没有出现吃糠咽菜的日子。
我父亲家为何能够在全民大饥荒的年月,能够独善其身,这还是得益于大伯心灵手巧会木工,有做蒸笼和面箩的手艺。
晚上,奶奶在门外放哨,大伯就带领父亲和大妈在家中赶做家用的蒸笼、面箩。然后,大伯和父亲把这些做好的东西带上,乘着天黑,避开村上的人赶到火车站,扒上东去的货车,到兰州、天水一带用蒸笼、面箩换回养家糊口粮食。这些行为本无可厚非,可在当时却被视为是投机倒把行为,是严格禁止的,大伯和父亲只能私下在家中偷偷的做。
在那个饥荒年代,就是大伯和父亲换回的这些粮食,维持了自家的生活,也接济了村上一些饿的奄奄一息的老人与孩子。这些粮食在当时虽然不多,却发挥了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的作用,成了真正的救命粮。直到现在,村上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只要回忆起五八年至六O年三年困难时期的往事,都会对父辈们当年这些善举津津乐道,难以忘怀。
同样,六O年的秋天,赵家磨村的情况也与李家磨村一样,出现了饥荒问题。饥饿象一个如影相随的魔鬼,折磨着出嫁到赵家磨一队的姑姑一家。当时的赵家磨一队,因为地多,又地处海藏河的上游,饥荒情况相对与我父亲所在的李家磨要好一些,虽然没有发生饿死人的情况,但也常常是野菜副食当饭,饥一顿,饱一顿的。
这天,姑父赵贵学看到家里又将断粮,家中的两个孩子也饿的直哭,就和姑姑商议了一下,到李家磨村的丈母娘家中来借点吃粮。他来到丈母娘家中时,正值上午,家中奶奶和大妈带着两个孩子到自留地去割苜蓿,我父亲和大伯都去公社开会了,家中没有人。看到丈母娘家院门锁着,饥肠辘辘的姑父也顾不了什么尊严,就乘着家中无人的间隙,越过隔壁堂哥家的土墙,翻进了我家。
他翻进院内后,先是到厨房里,吃了奶奶留给我父亲和大伯的一缸子饭,又把大妈给二个儿子留的一碗炒熟的麦粒装进衣兜。紧接着他就在其他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粮食,他那知道父辈家的粮食都藏在院里的地窖里。他翻了半天未找到一粒粮食,就把父亲与奶奶住房间里的一只上了锁的箱子撬了,从箱子里拿走了我父亲的一件白衬衣和一条毛毯。
中午时分,奶奶和大妈到家后,发现家里被翻的一片狼藉,父亲房里的箱子被撬了,丢失的财物是父亲舍不得穿的一件衬衣和家里唯一值钱的一条纯毛毯。奶奶和大妈从来都没有经历着这件事,一时被惊的六神无主,便大喝大叫起来:"我家遭了贼了!”,听到喊声,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不到半天时间我家被盗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
在那个年月,乡下尽管生活贫穷,但民风淳朴,象偷盗一类的事在村子里很少发生。也是这一天,住在父亲家隔壁的一个堂哥,在院子的前后看了看,就领着我奶奶看了院墙后面留下的一个大脚印说:“奶奶你看村子里谁有这么大的脚,唯有你赵家磨村的女婿才有这样一双大脚”,奶奶看了这些脚印没有说话。
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大伯、大妈和父亲都陆续从村里人的反映中,知道了那天上午有人见到赵家磨村的姑父确实到过我家。
对家里发生的这件事,奶奶尽管很气愤,但作为家里的长者,还是对大伯、大妈及父亲说:"这都是生活所迫,对这事就再不追究了,装着不知,不然伤了感情,让姑娘在那个家里怎么活啊……”,父亲和大伯听了奶奶的话,也觉的在理,就打消了到赵家磨村找姑父论理和要回被盗物品的念头,唯有大妈仍在气愤中,一直没有吭声。
这件事并没有被善良的奶奶压伏下去,后来还为此搭上了姑姑的一条人命。
家中被盗后,又过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人们也渐渐的淡忘了这件事。这一天赵家磨村的姑姑回娘家,来到了我家。在与大妈聊天中,大妈给姑姑说了姑父偷盗的这件事,姑姑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姑姑说:"怪不得我问起半月前借粮的事,他都闪烁其词,原来是这样”。在与姑姑的聊天中,姑姑无中说了毛毯被姑父拿去换了粮食,只有父亲的白衬衣他还穿在身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妈却把这件事仍放在心上。性格耿直的大妈,没和家里上商议,就在姑姑走后的一个下午,去了赵家磨村。这天赵家磨村正召开全村社员大会,姑父也在会场上。大妈在会场上找到姑父后,不由分说就当着众人的面,扒下了姑父穿在身上的白衬衣,使姑父在全村人面前丢净了面子。会议结束回家后,气急败坏的姑父认为,都是姑姑回娘家后,把他偷盗的事说给了娘家人,以致于使他在众人面前失净了脸面,回家后,他就用在队里赶马车的鞭子毒打了善良的本性木讷的姑姑。
从此,姑姑在家的厄运就开始了。丧心病狂的姑父每天对姑姑不是打,就是骂,还不让姑姑吃饭,肆意进行折磨,全然不顾已有二个孩子的姑姑,并威胁她不能让娘家人知道。不到几个月的功夫,胆小怕事的姑姑,就被丧心病狂失去人性的姑父折磨死了。
直到姑姑死后,父亲和大伯才在赵家磨大队村民的诉说中,知道了姑姑在家饱受催残和折磨的事情。气愤至极的大伯和父亲本想以虐待罪将姑父诉诸法律,当奶奶却说,姑父犯法进了监狱,两个孩子可咋活呢?最终父亲和大伯还是听了奶奶的话,看在二个小外甥没人养活的的份上放过了姑父。
姑姑家中一贫如洗,大伯和父亲一行人,为了给苦命的姑姑办丧事,硬是拆了姑父家唯一的一个粮食柜,就地做了一口薄皮棺材安葬了姑姑。
自从姑姑被狠心的姑父虐待致死后,父辈们就和赵家磨村的姑父断绝了一切关系,十多年以来没有任向联系。
往事不愖回首,性格倔强的父亲从漫漫的回忆中醒悟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父亲捶胸顿足的说道:“那是个什么世道啊!我可怜的好命苦的姐姐……!"
看到父亲不说话,王队长也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二个年青人局促不安的站立在王队长身后,屋里的气氛显的很是沉闷。王队长就对着二个年青人吼了一声:"你俩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出去给你舅舅家担水,找点活干去!”两个年青人知趣的出去了。
待二个年青人出门后,父亲才对王队长说:“多少年都过来了,我们两家十几年都没有来往了,今天这事有点唐突,这得等哥哥回来商量一下再定”。
不定一会儿,大伯和大妈也从地上回来了,父父就让大伯和大妈到屋里和王队长一道商量这件事情。王队长说:"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日子好过了,过去的这段历史就让它过去吧!没有解不了的恩怨情仇……。"
在王队长的一番诉说后,父亲、大伯、大妈才知道了姑姑去世后的一些事情。自从姑姑去世后,在十多年的岁月里,姑父即当爹又当妈,吃尽了苦头。姑姑走后,姑父才知道了姑姑在家中的重要性,才知道家中一日都离不开姑姑。但这一切都晚了,姑父没有一天不自责自已的行为,没有一天不在自愧中生活。
光阴荏苒,一显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姑姑留下的两个孩子也长大成人,大儿子赵挺伟也三十好几了,找不下个媳妇,眼看要当光棍,二儿子赵挺仁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媒人介绍的人家,只要听到家中没有婆婆,只有三个光棍汉时,就说啥也不肯把姑娘嫁过来。王队长说,这些年姑父多么想带两个孩子过来认舅舅,可他自已做下了愧心事,实在是不敢过来。如今孩子们大了,有一天,公社开社员大会,王队长见父亲也在主席台上坐着,就对旁边的赵挺伟和赵挺仁说:台上那个穿蓝色中山服的人是你们的舅舅,二个孩子才第一次远远的见到了舅舅。
自从见了舅舅一面后,两个孩子也死活让我带他们来认舅舅。我也想着,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在生产队劳动是一把好手,摊上这么一个固执的父亲,是要当光棍的。如男认了在公社工作的舅舅,凭舅舅的关系,也许会给自已的外甥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这样孩子们就会有个前程,不会当光棍了。
没有解不了的疙瘩,开不了的锁。听了王队长的一番话,父亲和大伯、大妈进行了一番商议,最终还是决定看在死去的姐姐面上,认下了两个外甥。
后来,父亲在公社争取了一个当工人的指标,让老实木讷的大外甥赵挺伟在嘉峪关的酒钢公司当了工人,同年,委朋友介绍了一位农家漂亮的姑娘结了婚。二外甥赵挺仁聪明伶俐,在父亲的支持下做起了小生意,后来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
如今,大外甥赵挺伟已退休在家,儿女们都已成家;二外甥赵挺仁,儿女也长大成人,在居住的社区的楼下经营着一家超市,还有了自己的小汽车。
生活是美好的,美好的生活来之不易。在新时代,我们一定要牢记使命,砥砺前行,永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