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晌午(散文)
下了一天一宿的秋雨,到了晌午,终于放晴了。太阳从云缝里挤出来,把温暖的阳光洒向山川、洒向河流、洒向田野的庄稼。
我饲养的两只小灰兔儿,饿得唧唧歪歪。家里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放蔫吧的“蒲公英”、“苦妈子”也吃尽了。它们撞着铁门子,用嘴巴撕咬铁弹。可惜,它们没有铁嘴钢牙,吃不下这么硬的东西。我放下书包,匆忙挎上笼筐,到田野里采野菜去。
我光着脚丫子,身上只穿背心裤衩,一个人出了门。本来下雨时还很凉,结果太阳一出来就暖和过来了,泥水也升了温度,烘烤的人倒有些个刺痒了。我朝村子南面的青纱帐走去,路旁汪洋洋的,已经沟满壕平。坑里的青蛙蹲在岸边,哇哇地唱歌求偶;柳树上的蝉,吱——吱——地吊着嗓子、拉着长音,享受它们短暂而美丽的生命;玉米地里的蝈蝈从叶子的背面又爬回到正面,抖弄着翅膀,喳一下喳一下地喊叫,显摆它们是大田庄稼的主人地位。
到前面的玉秫地里去,要过一个生产队的“场”,“场”的地面用碌碡碾压得平坦硬梆,脚踩上面,不粘泥带水,像踩在城里的水泥路上。
所谓“场”,就是一块宽敞的轧得结实的场地,是供生产队麦收、秋收两季,打粮食和晒粮食的场所。
麦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场”的南面堆着几个麦秸垛。麦秸垛的周围已经被村人撕揪出一个一个的洞,把里面没有被雨淋湿的麦秸子抱回家去生火做饭了。我绕过一个麦秸垛,突然发现有两只大黄狗正在洞里做着苟合之事。我一激灵,狗也一激灵,吓得两个家伙想逃跑。怎奈,它们正屁股对着屁股粘着呢,又都想往各自的前方跑,结果方向是相反的,耗费了半天力气,还是原地打转转,倒是把麦秸子底下躲藏的蟋蟀们惊扰得四处逃窜,它们都跩着肥肥的身子,连蹦带爬地躲进了草丛里。
其实,我是个胆小鬼,平时是不怎么敢招惹狗的,但伙伴多的时候,偶尔也跟着瞎起哄。在村里遇到这种事,我们都会嗷嗷地闹着用石子扔砸它们,它们也嗷嗷地吠着,忍受着我们的欺凌。很长的时间,它们才能松开,然后带着伤痛,灰溜溜地跑开。可是,今天就我一个人撞见,又是大晌午的,离庄又那么远,倒把我吓了个浑身哆嗦。
玉秫的秸秆已经长到我这么高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风没有跟进去,嘈杂的声音也没有跟进去,静谧得就剩下蝈蝈的鸣叫和突然某一处的一根玉秫发出咯嘣咯嘣的拔节声,这,让我单独面对有些害怕。走进去够深了,还没有发现兔子爱吃的劳豆秧儿和苦妈子这些野菜。我有些不耐烦了,我突然一个闪念,就把玉秫垄与垄之间套种的黄豆秧子当成劳豆秧子,采了几把。这是犯罪的行为,庄稼是生产队的,是集体的,不是自家的。回去怕别人看见,我又采了一些兔子不吃的野菜,盖在了上面。我出了玉秫地,轻松地往回走着……可一抬头,发现“场”里有一人正往这边走来。看清楚了,那人竟是二麻子!
二麻子是治保主任,经常带着民兵和护秋队的人员抓人,整起人来狠着呢!村人都挺怕他。去年,有一个我叫二嫂子的女人就被他抓过。那天,二嫂子跟社员们一起在玉秫地里擗玉米棒子,干完活计,她偷偷往裤裆里塞了两个玉米棒子。没想到,二麻子带着人在地头上等着,一个个搜身。二嫂子被当众扒下裤子,漏了马脚。
事情败露,二嫂子打滚放泼,也无济于事,还是把她捆在了大队部房前的电线杆子上,牢实进行了一番羞辱和批斗。直到晚上,二哥借够了钱交了罚款,才把人背了回去。二嫂子从此落下了毛病,一见二麻子浑身就哆嗦,甚至小便失禁。
今天遇上了二麻子,真是倒霉透顶!怎么办?怎么办?退回去是不行了,他已经看到我了。拐弯走岔道,环顾四周,无有。唉!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我不敢抬头,假装没看见他, 想蒙混过关。可是,就在离他十步远的时候,他发话了,“到玉秫地里干啥去啦?”
我红着脸慌张地答:“给——给——兔子——采——采野菜去了。”
他说:“站住,让我搜搜。”
我刷的一下脸变得煞白。慌忙说:“二——二——二大爷,你搜——啊——搜——什么搜?”
我吓得磕磕巴巴地说着,忙把笼筐抬了抬,算是给他看了看,赶紧与他擦身而过。
我的妈呀!我没敢回头,快步走着。等绕过一个麦秸垛,挡住了他的视线,我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家,甩了两腿泥点子。
回到家,我两腿一软就瘫坐在了门槛上,呼呼地喘着气,开始大汗淋漓。稍缓和了一些,就赶紧站起来,闩上寨子门,抓紧喂兔子。兔子咧着三瓣子嘴咔哧咔哧地吃得可真它妈的香!
大人们都已午睡,生产队上班的钟声没有敲响,看来今天又不用下地劳动了。我洗去腿脚上的泥巴,穿上球鞋,心跳才稍微稳定下来。邻居家的二丫喊我乳名儿,一起上学去。我一面答应着一面背起书包,从大锅里揭下一个玉米饼子,又切了一块咸菜,急忙跑了出去。
在教室里,我一直揪着心,生怕二麻子找到学校来。这事让学校知道的话,非开除我不可!我忐忑着上课,老师讲的啥内容,一句也没听进去。看到有人从窗前走过,都令我心惊胆颤,总以为是二麻子找学校来了。就连其他老师走过,我也以为是二麻子让老师叫我去。忐忑地熬到放了学、回了家。当看到家人一切正常,我才终于把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干错事可真让人受折磨、受煎熬、受灵魂的审判。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