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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老手艺(散文二题)


作者:茨平 秀才,1386.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55发表时间:2019-03-04 09:28:03

【流年】老手艺(散文二题)
   一、篾匠师傅
   禾苗到了要抽穗的时候,村里人开始期盼篾匠师傅进村,过不了多久就要割稻子。箩篓晒席撮斗簸箕,烂了要修补,缺了要添置。也在这个时候,挑着工具箱的篾匠师傅算准村里人心思一样来到村里。不用大声吆喝招搅生意,只须在村庄里走一下,就会被眼尖的村民喊住,然后一家一户做下去。村里人会商量好来,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待田里一片金黄时,家家户户的篾器,该修补的修补好,该添置的添置到了。篾匠师傅票子也挣得鼓鼓的,心满意足回家。他家里也要收割稻子。
   常来陂下村的篾匠是邻县于都人,姓王,瘦高个子。乡下人敬重手艺人,开口闭口叫师傅,到把他的名字给忽略了。王师傅第一次来村里是在我家做。父亲问:师傅贵姓呀?王师傅说:免贵姓王。师傅原来是本家呀,满心的喜悦一下拉近了双方的关系。父亲去捞了条鱼,特别款待。陂下村人基本姓王,王师傅在此找到了亲切感,做起事来分外用心了。而今后村里的篾工活也由王师傅承包下来了似的,年年准时来。别的师傅插不进了,村里人等都要等到他来。
   长大了跟王师傅学篾工手艺,这是父亲对我的未来作的美好规划。有了门手艺,生活质量会有所改善,可以体体面面做人。我并不感兴趣,主要怕学不会丢人。编织应该没问题,就是破篾,那么粗壮强悍的篾刀要破出细簿的篾条,难,更担心手手指受伤。篾刀紧跟着手指,寸寸节节下去,我有种恐惧感。
   我还未长大,就有人跟王师傅学篾工了。他叫王友连,小时掉到木桥下,断右脚,没接好,变成个拐脚。一只脚使不上力,对未来的生活就有了许多担心。他刚满十八岁就想跟王师傅学篾工,回回跟王师傅说,王师傅总是默不作声。村里人也觉得王友连学门篾工手艺好,也跟王师傅说,王师傅还是默不作声。显然,他是不愿收徒。这可以理解,收了徒弟,就意味着将来陂下村及其周边的篾工活他就没份了。最后是村长出面了,而村长的面子不好驳,他叹了一口气。
   学会了篾工手艺的王友连立即有了人生的体面,村里人客气地喊他王师傅。哪个孩童顽皮,就背后说他拐脚佬,也会遭到当爸的一记耳光:下次还敢不?他在该娶老婆的时候顺利地娶上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做老婆。本来像他这种有残疾的人是很难娶上老婆的。相亲时,女子说他的脚是拐的。媒婆与她父亲赶紧说:人家是篾匠师傅哩。
   有那么一段时间,王友连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老婆种田,他做手艺,粮有钱也有。可惜好日子不长久,篾器渐渐地被其它东西代替。编织袋代替箩篓,浇块水泥地再也不用晒席,新式辗米机,米筛簸箕也派不上用场,其余的,都有了塑料制品。青壮年都出去打工,田虽还有老人在种,就是没人请他做篾工。他赚不到钱,田里的活干起来又分外艰难。老婆对他,没有了以前那种温柔,换成恶语相骂。他也想出去打工,可他那样,压根儿找不到工作。一个家总要钱来开支,没办法,只有让他老婆也去外面打工了。他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留守男人。
   男人应是家里顶梁柱,而他,却要靠老婆来赚钱养家,这很伤自尊心。每次与我聊天,总是说:春赖子,怎么学了一门手艺也没用哟?我不知怎么来安慰他。他初学手艺时,是规划一辈子的,甚至打算将手艺传给子孙。手艺人最伤感的是自己的手艺没用了。我指着堆了满屋的篾器说:怎么说没用呢?这不是可派上用场?他苦笑了,说:只有打给自己用哟。
   如今王友连快六十岁了,儿女也长大了,能打工赚钱了,老婆也回来了,夫妻俩种点田,生活到不是很艰难。一有空闲,他就拿起篾刀编制篾器,编得满屋都是。老婆心烦时会开骂,他也不吭声。他也知道没什么用处,却忍不住要做,这大概是手艺人对自己手艺的迷恋与坚守吧。
  
   二、剃头师傅
   别人的理发店开在街市上。赖师傅的理发店开在城中村的一条小巷里。别人的理发店挖空心思取个好店名,什么风度呀,形象工厂呀,发随心动呀,比着赛有创意,把个店招做得漂漂亮亮,夜晚灯光闪闪的。赖师傅的店名就叫剃头店,店招是块木板,上面三个毛笔字,显得古旧。他说他就是个剃头匠,说时特意把个匠字说重音来。别人店里装饰得前卫,尽是现代元素。赖师傅的店几乎没装饰,墙上一面镜子,是杉木边框。一把木转掎,可调高调低,某个开关一打就成躺椅。室内还有一张木条桌,一把木条椅。条桌上放了些报刊杂志,已翻得卷毛了边。长条椅也是为等着理发者准备的,已被人们的屁股磨得溜光溜光,上了桐油似的。他所有的理发工具都不带个电字,连烧水用的也是小媒炉。走进这样的店里理发,恍惚走进民国年间。
   将理发店开在小巷里,若不是没人介绍,决不会找他剪头发。我落了枕,脖子梗梗地好难受。老家一些上了年纪的理发师都带有治落枕这手艺。挨个问遍街上的理发店,他们都摇头。有人跟我说:你找赖师傅呀,他有这老手艺。告诉我的人叮嘱我,要客客气气地喊他赖师傅。若没,他会生气的。师傅都不知道叫呀?叫一下师傅会死呀。我心想他还挺有脾气哟。我走进店里时,赖师傅正在给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剪头发。长条椅上坐了四个人,有人在看手机,有人在看报纸。赖师傅的精神状态很好,满脸红光,人也清爽。五十有五的人,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
   我说明来意。他说你稍等一下。跟那人理完发,才叫我坐到转椅上。他从身后双手托住我下巴,开始是轻轻地摇,叫我放松,摇得我好舒服,趁我思想跑野,也是我最放松的时候,他这点拿捏得很准,突地用力,只听筋肌嘎啦响一下,落枕瞬间拈掉一样。我说赖师傅多少钱。他说不用。我说多少意思一下。他说不用就不用,你是想找骂你还是想羞我?顺顺手的事。瞧,他是有脾气吧?!不收钱,我真有点不好意。我们毕竟首次打交道,相互间不熟。我说:也给我剪个头发吧。他说那你等会儿。我这是坐在椅子上,还换人?我有点迟疑。他说:让位呀,你没听到呀?再急也要个先来后到。
   赖师傅的手艺真不赖,从镜子中看得到,他神态从容又专注,推剪在我脑皮上游戈,轻稳得没有感觉。他挺有美感的,同样的平头,在他的手艺之下,我这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人也变得有点好看了,精神清爽多了。剪好头发就刮胡须修脸,老式的剃头刀不落下脸部的每一个地方,耳朵都细细地刨,轻柔之极,刀锋游走,给人种透至肌肤的爽。他比别人多有三道工序,剪鼻毛掏耳朵做肩与头部的按摩。掏耳朵是先用一把小刀子在耳朵里旋转,恰到好处将耳屎刮下来,再用棉签掏出来。我想我耳朵里的干净程度不会比脸上差。他的按摩手法堪称一绝,力道恰到好处,舒服要从骨髓里冒出来。有时我也会去按摩店按摩一下。我敢说,没人能比过得他。以前在老家,有个姓应的师傅也会像他这样剃头发,可惜他早已老了。
   以后我的头发就等于包给他理了。言谈之中得知,他原是个挑着剃头担走村串户的剃头匠,手艺是老师傅教的。后来这地方建起了很多工厂,理发店也多了起来。他也在自家屋里开个理发店。烫发染发这些新式理发手艺他从内心里拒绝,固执地坚守传下来的老手艺,连店的样子也按老一套来。这世上有人追新潮,也有人恋旧,因而他的生意挺不错,几乎没停。
   相互之间熟了,有次我指着剃头店的招牌,说你店招也太老气,该换了,取个有新意的店名。他笑笑地说:这老店招是老旧了,但我这手艺也是老手艺,不换了,就这样。我也笑笑地说:你是老手艺了,我也是老顾客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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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篾匠师傅》《剃头师傅》真算是老手艺了。作者书写这两样几乎隐匿于当下时光中的手艺,其文字若篾刀,破出细薄的篾条般,若推剪,在脑皮上游弋般,精准,灵动。老手艺存在的老背景已然消失,但老手艺人却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王连友的坚守是孤独的,赖师傅的坚守透着一股子韧劲儿,谁也不知道这两样老手艺的未来会如何,却都会珍惜与它相伴的那些时光。正如作者所写,“我也是老顾客呦”,文字间浸润着浓浓的不舍和敬重。 此篇文章用精准的书写,向老手艺和老手艺人致敬,当属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304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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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9-03-04 09:28:22
  感谢老师支持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3-05 09:24:1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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