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那片“海”(外二篇)
一、那片“海”
记忆的童年里有一片海。当第一缕春风拂过山岗,一夜之间杏树的枝丫上就会缀满鼓胀的花蕾。孩子们心急,抠下一个探问花期。等一场杏花春雨沙沙地舔着窗纸,潜入梦里。清晨,一股泥土的芬芳在空气里氤氲。院中的杏花星星点点地开放。有的双手遮面,有的半掩香腮,有的大胆地敞开怀抱,吮吸着雨水。只需一天时间,一树杏花就会开得烂漫,招惹许多蜜蜂围着花儿动情地唱着歌。四面山上,山杏花也次第开放。左一片,右一片,远远望去像没涂匀的脂粉。直到满山满岭杏花开遍,就是一片片花海。我散乱的小辫沾满花香和小伙伴们满山疯跑,追逐春天。
后来,一场疾风摧毁了我的青春梦想。落花如雨,飘落满地忧伤,汇成一片海。似乎,这一生都无法泅渡。
半个世纪有多长,故乡到他乡有多远,渐渐沉重的光阴,一步一步,把心路丈量。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也有一片海。南山脚下,大凌河水滋养了一大片枫林。枫树的枝条,闻着春天的气息发芽,历经夏天的的青葱繁茂,走进秋天。入夜寒霜,叶片的颜色由深绿变成淡黄、绯红,等阳光烘暖霜色,渗透叶片,叶子就被染成深红,沿着叶脉纵横的走向把如火的热情释放。一阵秋风起,枫林涌起红色的波浪,这里也是一片海,红色的海。满头霜丝的大爷儿、大妈从楼房里步履从容地走进这片海。拿出手机或俯身,或踮脚,锁定镜头,裁一枝最浓的枫红,寄往远方。在斜阳里放一曲慢歌,伴着秋色起舞。这片红色的海是播撒欢乐的海。
我牵着小孙女的手,漫步在枫林。一切过往沧桑在最深的红尘里慢慢晕开,融入这片海。
一个季节在轮回里炫舞,另一个季节在时序里邀约。穿过一个冬天,我想故乡那片花海定会如期盛开。
二、夏雨
总习惯拨动手机,看看天气预报里那团云有没有雨滴,几次欣喜,几多失望,不相信明天有雨。
清晨,几点细碎的声音,敲打梦的疲惫。朋友圈有雨落的痕迹。一种欲望支使,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看颜色加深的空地。相信,雨就落在我居住的城市。
不同音色的车笛,在雨里亮着嗓门,缓缓驶过。上学的孩子穿着雨衣,静静地等着绿灯。上了年纪的大爷儿,拉着大妈的手慢悠悠的地走在人行道上,雨伞遮住大妈的身体,自己却淋在雨里。
燕子飞出廊檐,在雨里扇动久藏的心事。国槐树敞开衣襟,洗去积存的灰尘,树下的小草伸个懒腰,抖抖精神。小蘑菇闻到雨水的气息,用力拱破土皮……
丝丝细雨落地,像久违的朋友,一声隔山隔海的问候。像母亲细密针脚缝合的嘱咐。点触键盘的手指,在雨里扬鞭放牧满屏文字。
伫立窗前,多想牵你的手,撑一把伞,去野外呼吸入夏蓬勃的新绿。
三、记忆里的泥月饼
风携带着成熟的味道扑面而来,天蓝得可以放纵眼眸。路边的小菊禁不住阳光的诱惑,绽放一路芬芳。偶尔几片黄叶搭乘奔驰的车流去远方。城市的天空装不下入秋饱胀的畅想。乡村,故园总把年复一年飘泊的思念收藏。
寂寞的老屋,斑驳了岁月。亲人的笑语犹在耳旁。后院的土坎,苍老了容颜。后山墙上扣着的泥月饼一直还烙在心上。
月饼是童年奢侈的渴望。“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写在供销社墙上。二哥涨着胆,攥着钱走到柜台前,我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身后。高过头的柜台,我只听见对话,“谁家的”“几口人”“八口”这声音怯怯的。二哥多报了半口人,多买了半块月饼。爷爷应该算我家半口人,叔叔家半口。诚实善良的父亲就这一件事,教儿子撒了慌。布袋里装着两包月饼,油洇透了纸,香味窜进了鼻子。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等八月十五月亮圆了,我和哥哥可以分到一整块月饼享用。妈妈用刀把一块月饼切成四瓣,分给哥哥姐姐们,一家人看着月亮品尝。
二哥最受孩子们拥戴。中秋节前带领着我和叔叔家的两个姐姐,老奶家的小叔,拿出爷爷以前在供销社打月饼的模子做泥月饼。我们在后院坎子上扒土,把土坷垃踩碎,用小筛子筛过。然后把细土面攒成一堆,在堆顶正中间挖出一个小坑。二哥是大师傅,其他小伙伴做帮手。我听他指挥往坑里浇水,等水慢慢渗了,二哥才动手活泥,活好的泥在阳光里晒上一晌午后,还要反复揉捏,直到泥变得柔软有韧劲。二哥欲先把模子在水里泡透,把泥揪成一小团塞进模子,用力压实,刮去模子外边多余的泥巴用水抹平,过几分钟成形之后,扣在山墙上晾晒。月饼面上有好多图案,有五谷丰登的,八瓣小花的,排了好几行。等月饼晾干了,村里的小伙伴们站成排。二哥得意的把自己的做的泥月饼分给他们。当然,也有我的份。捧在手里的泥月饼,是沉甸甸的快乐时光。
时至今日,儿时的伙伴们都已鬓染秋霜,在不同的城市望着八月十五的月亮,把故乡怀想。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他乡,抚摸着床前的月光,梦里梦外打量着老屋的模样。如今的孩子对月饼没有欲望。只有我们这些走过那样岁月的人,坐在桌前拆开成盒的月饼,挨个地尝,哪一口都不是童年里的香。一块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泥月饼在记忆里闪光。望着月亮,只能吟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