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半间屋(散文)
亲爱的读者朋友,坦诚地对大家说,我有个很坏的毛病,这就是非常喜欢等量办公室的大小。一旦到了一个新的办公室,总要拿个塑料米尺等量等量办公室的面积到底有多大。我在XX县几个县直部门任职的十五年半的时间里,我的办公室最小是一间,十八个平方米;期间一段时间是一间半,二十七个平方米;更有一年时间还超过了两间,是四十个平方米。而这样的办公室,总是在一个单位的最佳位置,坐北面南,光照很是明亮。在这样宽敞的办公室里,墙壁雪白,室内往往摆上了高档桌椅、高档花盆、高档电脑、高档饮水机、高档办公用品。应该说,一个人在这样的空间里工作生活,算是“够体面、够阔气、够排场、够福分”的了。
不知多少人想处在如此“够体面、够阔气、够排场、够福分”的办公室啊!
那可是足以和职务身份极端配称的“官室”啊!
可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是个贱胚子,总是“处在福中不知福”,甚至非常厌恶我的“官室”,因为我觉得在这样的“官室”里,我的灵魂总是一枚蛹,总是一只猴,总是一个鬼。
倒是一个小小的半间屋,让我的灵魂飞越到了无拘无束的自由王国。
等量来等量去,这个小小的半间屋,整整九个平方米,是我们这个地域里标准的半间屋。
半间屋在单位南楼的三层上,也就是最顶层了,属于“冬天冻死,夏天蒸熟”的那种品位。坐南面北,一年四季,很难有阳光直照进来,室内的明暗,取决于对面大楼上玻璃窗反射阳光的强弱程度。墙壁陈旧,不少的污痕把墙面衬托成古老的灰白色的壁纸。室内没有高档桌椅,只有压缩材质做成的枣红色的单人电脑桌、单人靠椅和两只枣红色的裸体的实木沙发。沙发中间还有一个小茶几,那是我从家里拿来的我女儿曾经用过的小小的写字桌,从体量到颜色,夹在两只实木沙发中间,显得十分别扭。没有高档花盆,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白色塑料花盆,里边栽了一棵快要瘦死的“金钱树”,就这,也还是一位要好的朋友送给我的。没有高档电脑,只有一个启动时间足以让胡子增长一个毫米的台式电脑。没有高档饮水机,只有一个进入老龄危险期的保温瓶。没有高档的办公用品,只有一叠稿纸和一支中芯笔。在别人看来,这可是“够烂面、够穷酸、够简陋、够受罪”的“平民窟”了!
可是,我这个天生的贱胚子,却偏偏喜爱这个“够烂面、够穷酸、够简陋、够受罪”的“平民窟”!却偏偏喜爱这个小小的半间屋!因为在这个“平民窟”似的半间屋里,我曾化蛹为蝶,化猴为人,化鬼为仙。
亲爱的读者朋友,在我作为半间屋的主人公的日子里,我不再是一名所谓的“官员”,而是真正的一介平民。
2015年9月,我向组织上申请,断然辞去了我在所谓的“官场”里的最后一个行政职务——XX县教育系统工会主席。于是,我的办公室从单位北楼的“官室”,搬到了南楼的“半间屋”。其实,作为一介平民,有个单独的半间屋,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这并不是单位对我这个“下台之辈”的菲薄,相反的,单位对我的关照和尊抬我是心知肚明。作为县上的头号大局,XX县教育局的办公用房实在少得可怜,少则三、四个人坐一个办公室,多则一个办公室里要坐上七、八个人。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小马给我安排了新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搬到半间屋的那天上午,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小马面带难色地对我说:“史老师,对不起你,单位的用房实在太紧张,让你在这里受委屈了!”我看到小马说这话时动了感情,面色泛红,眼眶湿润。我对小马说:“有什么委屈的啊?就这,已经够奢侈的了!我小时候放过羊,住过几年的山窑洞。请小马放心,我还没有混账到不通情达理的地步!”也就是那天上午,教育局的领导和各股室的负责人,拿了两瓶“6年西凤”酒,在半间屋的四角、中点、门口洒奠,算是给我祈福,图个吉祥。那个热烈而神圣的场面,历历在目,伸手可触。
就这样,我走进我的半间屋,已有三年半的日子了。
“无官一身轻!”真是爽极了!一种强烈的从“官室”里“刑满释放”的感觉,让我重享了第一次亲吻我妻子红唇的滋味——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销魂的了!我真的是化蛹为蝶,化猴为人,化鬼为仙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三年半的时光啊!
我不再听我不喜欢听的东西,比如一位省上领导在检查工作之后的意见反馈会上所作的不接地气的胡说乱谝。我爱上了听音乐,《高山流水》《阳关三叠》《阳春白雪》《梁祝》《太极》《二泉映月》《天行九歌》《命运交响曲》《斯卡布罗集市》《献给爱丽丝》等等等等,听一遍,再听一遍,然后再听一遍,反反复复地听,真是百听不厌。听着听着,我的灵魂就出窍了,化作一滴水,或者一缕风,或者一瓣雪花,或者一丝月光,或者一只蝴蝶,或者一枚音符,在音乐的节奏中停顿,又在音乐的旋律中飞起,同伟大的作曲家和伟大的演奏家的灵魂一起,飞翔成一种超尘拔俗的气度和境界。而我的身体,死尸一般蹲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直到一曲终了的好长时间,灵魂回来入窍了,我的身体才得以慢慢地复活。听音乐的时刻,我的灵魂是何等的自由啊!
我不再说我不喜欢说的东西,比如说一次工作汇报会上的胡吹冒撂。我喜欢上了说实话。诸如环卫工人很辛苦,每天早晨五点多钟就开始打扫街道但工资实在太低;诸如整村推进工程,“看墙像宫殿,看房像驴圈”;诸如农民总是吃亏,每年辛辛苦苦喂一头猪,腊月每斤猪肉才卖十元钱;诸如这次豆腐渣工程的实施,必定是为下一次豆腐渣工程创造条件和铺垫基础;诸如“经是端的,歪嘴和尚把经念偏了”;诸如“现在的领导才学会自己打饭了,才学会自己倒水了,才学会自己走路了,才学会自己去看妈妈了”;诸如“人在澡堂子里都一样,人死了都一样”;等等等等。我想说的实话真的是很多很多。说这些话的方式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打开QQ同网友说,一种是同来访的朋友说。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口无遮拦,滔滔不绝,而且富有安全感。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灵魂有些得意忘形,忘乎所以。灵魂的自我陶醉,是我滔滔不绝的最高境界。说实话的时刻,我的灵魂是何等的自由啊!
我不再读我不喜欢读的东西,比如一份空洞无物的会议材料。我喜欢上了读真正的文字。诸如《修辞心理学》、《世界经典散文诗》、《世界上最美的诗歌》、《苏菲的世界》、《无量寿经》、《圆觉经》、《四十二章经》、《百喻经》、《道德经》、《东方圣经》、《达摩禅》、《漫画佛家思想》、《漫画道家思想》、《漫画儒家思想》、《圣经》等等等等,都是我这三年半时间里在半间屋读过的。读书的时候,我的灵魂时而在文字间舞蹈,时而在诗行里飞翔,时而附身于一个主人公的体内,喜怒着主人公的喜怒,哀乐着主人公的哀乐。曾有好长的时间,我的灵魂游走在阿弥陀佛创造的西方极乐世界里,尽情享受着那个世界里无限殊胜的美妙,当我读完一部佛教经卷的时候,我的灵魂才回归于我,让我回到比西方极乐世界更加美妙的生活现实。读书的时刻,我的灵魂是何等的自由啊!
我不再写我不喜欢的东西,比如一份毫无价值的会议发言材料。我喜欢上了真实的写作。短短三年半的时间,在这小小的半间屋里,我同高XX先生共同编纂出版了《XX县教育志》。之后,我独自一人构建了三所大规模学校校志的编写框架,完成了《XX一中志》、《XX二中志》、《XX学校十二年志》的撰写、统稿工作,让我兴奋不已的是这些校志都已陆续出版,这好歹还证明了我生命价值的所在。写这些志书的时候,我的灵魂快乐地游走在不同的历史长河里,打捞着时光所留下的很有价值的碎片;有时候我的灵魂也走进那些优秀人物的内心世界,体味他们的思想和情感。正像我在我的回忆录《这个世界我来过》中所写的:“尤其是编写《XX学校十二年志》,让我学到了许多教育学、管理学、心理学、成功学、人才学等方面的鲜活生动的事例,有攻读本科大学的感觉”。很有趣味的是,我撰写《XX学校十二年志》时还写了四十多条随想录。撰写志书是非常辛苦的,但我甘愿“黄连树下弹琴哩——苦中寻乐”,因为它把我从轻飘飘的浮萍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在流逝的岁月中找到了我落到河底的位置。写真实文字的时刻,我的灵魂是何等的自由啊!
我不再做我不喜欢做的东西,比如曾经去参加一次和我任职的单位毫无关联的会议。我喜欢上了做有意义的事情。首先要做的是“静静地想”,想我人生六十年的乐与苦、成与败、浮与沉、得与失、对与错,然后反复地给自己的人生做出自我评价,然后又反复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微笑一半,泪水一半;得到一半,失去一半;花环一半,伤痕一半;成功一半,失败一半。其次要做的是“静静地听”,听墙壁上一叶白灰墙皮落下的声音,听墙角蛛网翕动的声音,听老鼠啃噬门板的声音,听蚂蚁钻进门下缝隙的声音,听阳光洒在室外楼道上的声音,听云影滑过楼檐的声音,听花瓣陨落枝头的声音,听微风飘过树梢的声音。听着听着,犹如参禅,就会灵魂开悟,就会总结出许多人生哲理来。再次要做的是“静静地做”,不动声色地做,随缘为善地做,不带任何功利地做。小小的半间屋里,我整理、编目、修改了强XX老先生的回忆录《古稀回眸》,整理、编目了王XX女士的诗集《我化飞蝶乘风舞》并为此作序,整理、编目了王X先生组稿的《永远的怀念》并为此作序,两次阅读了姚XX、周XX夫妇的《凤翔五岳》并提出了修改意见,为李XX先生的《黄帝内经学习笔记》做了文字上的校对,还为好几位谢世之人写了纪念碑文。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当我静静地做完一件事情,将双手捂在胸口的时候,我的心头便散发着芬芳的味道。静静地做事情的时刻,我的灵魂是何等的自由啊!
三年半的时间,在小小的半间屋里,我是蝶,我的灵魂在飞舞;我是人,我的灵魂在游走;我是仙,我的灵魂在逍遥。
由此看来,从“官室”到“半间屋”,是从樊笼到天堂的升华;从“官员”到“平民”,是从俗人向神仙的涅槃。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说是不是呢?
2019.3.8于XX县教育局南楼三楼半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