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心里的远方(散文)
我时常幻想着跑到远方去,或到海天相连的南海去看奔腾不息的浪花,或到茫茫的大漠里看夕阳黄沙,或是到寂静的山林里听鸟的幽鸣。
老家离东北有几千里之遥,早年间,曾有好多老乡跑到东北去谋生。从他们的描述里我知道,东北有几天也走不出的连绵大森林,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土地,还有老参大豆玉米和高梁等。到处是土地,只要舍得下力气就会饿不着。那些到过东北的人感叹着。大而阔,宽阔的看不到边际,苍苍茫茫的大莽原是东北给我的模糊印象。
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时常满脑子里跑马,总觉得远方是神秘的,在我的心里遥远的东北就代表着远方,就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到神秘的东北去。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看看它为何吸引人。稍大后,才发觉这是一个可笑的梦,且不说糊口养家的俗务绊住了身子,到各地出游的花费也是不菲的。但我仍不舍行走远方的梦想,因为没有了梦想,心也就老了,人是靠着梦想支撑的。
有时我也会想,成年人像螺钉似的被钉在了固有的人生位置上,再也无法任性地说走就走。到远方去是不是想避开现实呢?人的潜意识里是渴望自由的,现实里有各种纠纷与攀比,有没完没了的俗务,有锅碗瓢勺磕碰出的油腥,时间久了会让人觉得腻烦,这与潜意中的自由相冲突,就想求得一时的自在与轻松。无法出行时,我会躲进书里,书里的大侠们总能替我自由地行走于各地,也不要我担心钱的问题。但书上得来终觉浅。
没想到,我还没有去成东北,很少出远门的父母居然先去了。在亲戚的帮助下,父亲到了沈阳的一家书店里做搬运工,母亲跟着她的表妹在沈阳城里捡破烂。
在那里呆有短短的几个月,家里的麦子就成熟了,沉甸甸的麦子等着要收获,他们就不得不赶回来。父亲回家后仍常念着那里,原因是他在书店里能吃上免费的鱼肉。书店里时常要招待客人,有好心人便把吃剩的大鱼送给了他,这让他记住了那里。听到他夸东北,母亲就不高兴了。母亲说那里太冷,春天过去了还是冷。那种冷又和老家的冷不一样,冷得像刺骨的锥刀,睡觉时会感到冷风嗖嗖地往被窝里钻,焐在被窝里到了大半夜身子也暖不过来,不是好呆的地方。父亲便玩笑道,东北老乡淳朴大方,不是你拖着后腿,说不定我就转成了正式工,咱们就成了城里人,孩子们在城里也好找工作。在他的心里显然仍忘不了东北那个地方,让我们从乡村里走出去一直是他的梦想。
有一年的夏天,时令正是三伏天,天似闷炉,让人热得喘不过气来,身子不动也在冒汗。老话讲“五六月不出门便是福”,这话是很有道理的,我正在心里谋划着该怎样避过这段炎热时,突然接到了去东北的通知。心里一惊,这么热的天怎么去?想到去东北随即又释然了,那里不是很凉快吗,时常有人跑去度夏,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为了凉爽,一路的舟车劳顿又算得了什么?
车里的冷气,很快让我静下了心来。车到山海关,传说中吴三贵曾在这里引满清入关,后来才有了二百余年的清朝;二十九军也曾在这里抵挡着日军,想必这是个雄伟险峻易守难攻的地方。趴在窗前向外看去,由于视野受限,并没有看出这里的险要。郁郁葱葱的树木庄稼掩映在昔阳中,远山如黛,眼前的一切在夜幕下渐渐地模糊起来,让人生出跑近去看清的愿望,却不能如愿。
出关了,我终于来到了久慕的关外东北。夜色却暗淡了下来,再也看不清窗外的景致,只有哐哐当当的车轮声不断冲击着我的心房。
早上醒来时,已到了黑龙江境内。急切地又凑到窗前,外面并没有连绵的大山,却不时地见到大片林立的高梁,向日葵也是连片地种植着,个个顶着金黄色的脑袋。老家人是不会这样种田的,老家由于土地的紧张,大田里全密密地种上了麦稻类的细粮。只有在田头或小沟边偶尔会种点高梁与向日葵,种的少了,倒成了稀罕物。由此也可看出东北的地广人稀。
东北乡村里的房子也很有特色,房子低矮,房上修有烟囱,一寓暖房,是生活在寒冷地带人们的智慧结晶。室内的炕灶相连,在漫长的冬季里,能安然地躲在这样的房里生产、生活。老人们抽着他们的旱烟斗,一旁的孩子们不停地磕着瓜子松子,安享着一方水土赋予他们的特有悠闲。一缕缕的青烟懒懒地飘荡在房子上,想一想是多美的乡村风情图画。
铁路旁不时地闪过碉堡似的建筑物,水泥做成的圆筒,在一侧开着方形的窗洞,龟壳似的卧在道边。我疑惑起来,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碉堡,我不敢确认这是不是真正的碉堡。东三省曾被外冦占领了十多年,那是一段让人不愿提起的屈辱。像身上的疤痕一样,碰了就疼,看了就让人心里不舒服。战争已结束了几十年,还留着那些碉堡干吗?特意想在心里添堵?后来和东北的朋友谈到此事,果然证实了是碉堡。
有碉堡在,仍能提醒着人们不要忘本,这不是很好吗?朋友反问道。我默然无语。的确,人是善忘的,常转眼间就忘了曾经的苦痛。从这方面来说,碉堡的存在何尝又没有警示作用。
到了终点哈尔滨,果然凉爽,盛夏的烈日当头照着也觉不出热。大山倒是没有见到,却看到了东北的母亲河松花江,它从远方的草原来,带着草原的清香。一路弯弯曲曲地穿过了东三省,环抱着哈城。郊外高高的大堤上缀着花草,绿柳依依,和柔美的江南相似。宽阔的江面上苍苍茫茫,机械船多了,再也听不见艄工们悠长的号子,也见不到江面上的点点白帆。江水滔滔,松花江低吟呜咽,这让我想到了那投江的八女来,难忘她们纵身入江的悲壮……
让我震撼的还是黑土地,无边的黑土上村庄稀少,视野开阔,绿野茫茫。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与大地相连,那就是天之涯吗?因为阔远与模糊,总有一种苍凉的洪荒之感,也让人觉得自己微渺似尘。在这里可以任意地奔跑,不怕你会跑出天际;也可以任性地拥抱着无垠的土地,只恨双臂短了拥不过来。久压的心情也能得以极好地释放,悔不该在拥挤的环境里生出了弯曲心肠。
天高地阔大江长,这是东北留给人们的印象。天高地阔也赋予了人们性格里的豪爽朴直。他们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放声地大笑,只有抛掉了心里的约束,只有心胸真正融入到天地自然中的人才会这样。东北人喜欢跳秧歌舞,锣鼓敲得喧天响,唢呐吹得断愁肠。身姿随心而舞,古朴自然,举手投足像招唤着白云,摆首扭腰间似与大风相拥,让人感到这种舞与天地自然契合的是那么完美。只有忘了自我,才会做到这般的自然。
我们时常思念着远方,想去远方,不就是为了求得心里的释放,探究心灵的来处与归方。
代代人与自然、与强加来的屈辱抗争着,甚至不惜舍命,也是想求得身心的安放。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回到东北,那个梦里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