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男子汉”妈妈(散文)
我的妈妈在世时,是一位温柔娴淑,性格要强的人,干净利落,学得一身裁剪手艺,用她那一双细嫩勤劳的手,抚养了我们兄妹四人,终因双眼通红,疾劳成积,含怨而去,好想你,尊敬的妈妈。上帝何时还我一位来生相见的原始妈妈?
谁知,命运多舛的我,竟天命有缘,又喜逢一位现实的妈妈,但却不是我心中的妈妈,她与天堂安息的妈妈截然不同,是一位众所周知的“男子汉”妈妈。她就是二婚妻室的亲娘,我的第二个岳母---李氏老人。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在我看来,进了一家门,并非一家人,当我作为新附马官踏进岳母的家时,才发現我们不是一家人,且不说家庭生活,建筑环境等等,单从丈母娘的衣着穿戴,言谈声情,就使我心里悬挂起一面视觉与感知极不相融的镜子,活灵灵映射出我心目中两个妈妈的异样形象,也许她们都是我值得敬佩和崇拜的人,同样闪耀着永不磨灭的光辉,不过眼前的妈却有她与众不同的特别故事,所以,在初交的不爽与牙碜中,我还是约定俗成地按照传统的家规,尊称“妈妈”,一直喊到现在。
一、待婿
十五年前,喜逢佳偶,与十里以外的妹子相恋成双,虽说是二茬婚苗,但也只得小贺,总不能让人家无声无息地跟咱回家。
于是,邀友数人一同摩驴疾驰,神色飞舞地来到了陵的娘家,一进大门,就让人吃了个“开门羔”,满院子的玉米、豆类、瓜果蔬菜堆了个实挺,墙角四周各处纷乱无序地丢放着檫耙犁耢,锨掘锄头,箩头担柄,还有那些枯枝朽木,破祸烂盆,旧鞋烂袜碎布碎绳索之类,一担粪桶,一根梁杆放在厕所旁,几乎挡住去路,一根晒绳子上挂着两条稀泥沾巴的衣裤,与玉米堆几乎接壤,人要是想从这里过去,还得扒开屏障,开辟道路,若一不留神,也许让豆茬棒物绊个趔趄,或让晒绳挂了脖子。原听说,丈母娘是个“好劳动”,并不足为奇,可是在这个吉祥而喜庆的时刻,让狼藉丝网挡住新郎的去路,就让人无不以为“怪”。常言说,丈母娘待女婿,加工又仔细,难道这是“丈母娘待女婿,招待就烦气”吗?不会,一定不会。
终于屏息凌气地越过障碍,到了正屋,一面周围环视,一面等待着岳老,主人的面见,这是一座“明七暗五”结构式样的高大楼房,中三边二间样,一进门,满目的红砖灰滴,裸体的预制楼板,墙上留着的架杆窟窿还清晰入目,除一张旧桌子外,别无他物,这个看似客庭的大屋冷萧空旷,与整体设施极不协调。右屋两间里,东墙边的一支铺衬皱褶的床上,坐着一位高大瘦弱的老者,轻声细语地与我们打着招呼,并安排入座就餐,显然是岳父大人,偌大的圆木桌子摆放在地上,既无摆饭菜之余,又无放凳子之空。我们自然客套随主凑乎地挤坐下来。
稍歇片刻之后,内屋隔壁里走出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妪,蓬蓬松松的花白头发下面打着卷儿,眉宇间泛起的道道皱纹连着脸颊,不断地流着擦拭不止的汗珠,头顶上沾着半片好像是来不及拽去的绿色草丝儿,虽然衣衫褴褛,貌不惊人,但精神抖擞,说话粗门大嗓,穿着一身破旧的上地服,裤腿还打着圈儿,腰间一条红布裤带露着穗儿,她不顾女儿劝阻,毛遂自荐当上了服务员,两只黑不溜湫的手一回端着两碗米饭,三回来了个满上满上,桌子放不下,碗里油流米滴,一顿香米大肉的丰盛美餐摆上了木桌,那些年代的嘴,哪敢见块肉,朋友们看见丈母娘的盛情款待,三拘全消,来了个狼吞虎咽似的可口福。
在回家的路上,大家欣喜若狂,个个翘着拇指说,老满,好福气,媳妇贤慧,丈母娘真实在。
我连连地点着头,但心里那股酸不拉叽的寒碜味儿久久不能消失在记忆的心田。
二、助儿
那还是我与妻子结婚第一年的一天,妈妈院子里停放着一个农用四轮车,我进大门后一看,车的周围丢放着乱七八槽的修车工具,狼藉一片,油污满地,煞是邋遢。车的正下身仰面躺着一个人扳扳拧拧,敲敲钉钉,拔弄机件的人,显然是儿子(我小舅子)坏了车,正在为紧张农忙而赶修,我就急忙帮他接东拿西……忽然看到儿子在车下忙乱的样子,心就蹦起来了,又不愿让我这个书声书气插手,就撸起袖子撩起裤亲自钻车下手帮修,当然我知道她是疼儿有腰痛的毛病,硬要让儿子出来自已上阵,是我俩再三劝降后,她才穿着泥土泼拉的衣裤,一把抓起菜刀走向灶房。
妈妈与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三天不上地准把她急到病床上,儿子的七八亩地,她是主角,家里的芝麻桃枣,红黑杂豆,萝卜白菜,长年不断,岳父在世前,曾经说,咱家有你妈,一辈子有吃喝。她是啃着炉渣片闻着茅粪味维护这个家的。可是在我看来,勤劳固然是美德,可是她总是把男人该干的事揽在身上,似乎有些脱俗超常。
有一次,我无意中来到她的大门口,未进院子里,一股扑鼻的臭味儿直冲门外大街,我捂住鼻子强憋着走进了院子,一看,一只盛满茅粪的粪桶放在厕所外,不说也知是有人在掏粪了,我就直呼着小舅子的名字向厕所走去,原来妈妈应声“是我”。顿时我愕然了,惊讶得退出三尺以外,老天爷呀,我一边忍着臭气熏天的气味,一边责怪她,妈妈,这是你干的事儿吗?我很难为情地去夺她手中的粱杆(我们这里掏粪桶上安装的木杆子),可是她死活不肯松手,“这是我的事儿,不用你们管”。我虽然躺避了肮脏污秽,连替她挑担送粪的辛苦也被她一概而拒,但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愧心地望着地地道道的“土妈妈”挑着粪桶向着屋后的地里精神抖擞地走去。
三、见外
妈妈还有一个怪癖,岳父去世后,儿子住在县城,儿子几次让她去住都不肯,妻子和我多次让她到我家吃饭,那比登天还难,偶尔吃一两次饭,还得俩人来个八抬大轿——反复高请,才能勉强地来个凑乎一回。而且是端饭就饱,生怕吃了闺女的饭增胖,甩下碗就抢着洗碗涮锅,若不让洗,就片刻不留,喊一声道别,“陵,我上地去了”拔腿即离。
儿女们为她买上的衣服,不管怎么靓丽时髦,或是切身合体,她总是推脱谢绝,我不要,甚衣服也没我的土衣服穿看随和,干起活来随便。给她送去的手套,让她上地用,但从未见她戴过一次,全让她做成垫子或抹布,要么送给别人用。每次为她送一顿饭菜,还要受到她的批评和责怪。而且临走时,她一定从门里头送你到门外头,高声喊着那句三番五次让人厌烦的话“走吧,慢些儿!……”你已走出了半里开外,以为她己回家,回头看看,她还在重复。
时代变了,人人都有手机,为了呼应方便,我们给她买了手机,她说,只要能顾好我的手就是福气,再好的这机、那机都不顶个屁。
四、独特车手
由于岳父是国家四级夕肺病残,四十五岁那年退休时,知道老伴离不开土地,就为她买回一辆专用三轮车,简易的自行车架式上安一个后马槽,最多载重三二百斤,从那时起,这辆小小的人力车就成了她的终生伴侣,上地下田,拉土运粪,从未离开过。
别看这样的老式非机动,在当地五十里内还很少见,尤其是女人驾驶更为稀有,我是一名电驴行家,曾两次好奇地蹬车前行被摔了两个趔趄,吃了三天跌打丸才算痊癒。
也许是“油从口入而钱不湿”的道理吧,小犟驴一到妈妈的屁股底下,就成了一匹服驯的野马,乖溜溜任凭她指挥和操作,真可谓“长鞭一甩叭叭地响哎……赶起那个马车出了庄,要问马车哪里去,脚蹬三轮为农忙。”
妈妈一辈子与车做伴,赢得了众人称赞,送走了多少三更五夜,夏雨秋霜,在当地乡民心中是一道独好的风景线。
五、“土华佗”
别看妈妈是个衣着破旧,土灰邋遢的“男子汉”,没想到她还身怀一种治病绝技。
有一次,我因一不小心将腰部扭伤,几天疼痛难忍,她发现后,竞然胸有成竹地揉了几块面团,在我的身上搓来搓去,一连搓了十几个,然后将面团一一扔入火中,又用自己的嘴噙住我的疼痛部位,一张一翕地进行抽吸,一会儿功夫,我终于直立行走了。也不知哪来神乎,反正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土华佗”治病的灵验。
长期以来,在弟妹儿孙之间,一有伤风感冒,头痛脑热,散腰差气之类的小病,妈妈的米汤,挑针,按摩,吸毒的土方,就毫无保守地亮了出来。而且有益身心,胜于吃药。也许这里有点大老粗偏迷信的味道,但在我们心里,她是家庭的救生圈,是不可低估的“老神医”。
六、偷闲
妈妈终生爱劳动,农忙一身土,农闲一根针。
仅管说她的手功都是粗圪瘩大块,粕针大钱的制作,产品既不实用又不时尚,可是她仍然敝帚自珍,每到冬闲时节,她就一屁股坐下来,穿针引线,执著地搞起孩子们不受欢迎的布门帘,布坐垫子,布鞋垫之类的常规发明,她做得鞋垫子厚度要比商家丈三倍,让你舒坦享用三年不露洞,可是后辈们都视为废物抛之,只有我们这一代或多或少地享用她的佳作,以此答谢她的卓越贡献和不懈的荣誉感。
今年正月,因儿子客运忙,几次协商让她到城里看门做饭,甩地清闲,她勉强住了半月,就往返老屋三次,她说,高楼大厦憋得慌,不如地里出气爽。
三月十二日植树节,她与儿子打了招呼,连夜回家,没有别的事,只因春暖花开,她还惦记着屋后那二分蔬菜地……
她,就是我现实中的妈妈,十五年来用脏,臭,粗,棘针棘刺,破衣旧挂凝成的苦辣,化为一杯醇美的老酒,催我自新,让我迫不及待地告世秉称:她是一位活灵的可敬的“男子汉”妈妈!
小桥自留乡土水,
但拟粗作添清香。
沾满泥土香气的作品”
太行老马
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