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春】抚慰你千孔百疮的心(随笔)
父亲走了,虽然是85岁的高龄,寿终正寝,但对于母亲来说他走的太早了,在“白头偕老”的路上把她丢了下来,自己到天堂享清福去了。父亲的突然逝世,让两人世界瞬间消失了,母亲的生活之塔轰然倒塌了,整个世界在父亲停止呼吸的瞬间变了模样,失去了支撑。
我知道,母亲陷入了空巢老人的恐慌状态,她用悲凉惊恐的眼神目睹了儿女们来去匆匆、紧张零乱的脚步处理着老父亲的后事,一切办得妥妥当当,没有留下丝毫遗憾,这让她沧桑的心多少有了些安慰,静下心来想自己,好在五个儿女给予了她足够的照顾与体贴,让她在平缓中度过了最恐怖的半个月,所以,不管内心如何,表面上,母亲竭力表现着自己的淡定和从容。
卧室的门开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母亲坐在卧室大大的床上,这张床半个月以前感觉太小,因为父亲卧床两年,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床上,不论母亲怎么清洗,都有一股浓浓的“老人味”弥漫在这个床和整个卧室的空间里。如今感觉太大,平平整整的床单,舒舒服服,诱人作呕的“老人味”也随即消失,但却让母亲感到空空荡荡,我知道主要是她心里空荡了。或许她还在怀念那个年轻人难以接受的老人弥留之际的味道。
母亲哭哭啼啼对着手机里的姨姨倾诉,姨姨远在成都,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因为照顾刚刚出生的小孙女,不能亲自前来看望吊唁,就在电话里安慰自己的姐姐。
接姨姨的电话前,我和母亲晚饭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聊天。一周内不分昼夜和弟弟妹妹处理父亲的后事,心情一直处于悲伤状态,身体也非常疲乏,所以,就毫无表情、情绪低落地陪伴着母亲说说话。
卧室的门本来是敞开着的,是母亲接到姨姨电话后从客厅的大沙发上起身去卧室交谈的,进去的时候,母亲下意识关上了卧室的门,但已经老化的思维中可能考虑到我在客厅,处于潜意识中的礼貌,她没有把卧室的门从里扣上,而是留了一道缝,一道心理上与外界能够达到平衡的缝隙。
我感谢那道缝,它让我和母亲之间有了一种看不见的尊重与理解,它也让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有了因距离产生的一些美感。
我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丝纹不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卧室的门,十分淡定和优雅。从那道在我此刻看来深不可测的缝隙里,断断续续传来母亲如泣如诉的话语,掺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我敢肯定,此刻的母亲,是她最真实的状态。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对一个好多年不曾谋面、遥不可及的亲人敞开心扉,诉说心中的哀思,就像虚拟世界里人们相互说着心里的话而不必见面一样。几天来,而对现实里的人,包括在儿女们面前她却表现的异常坚强,不曾落下一滴悲伤的眼泪,并把自己的心包裹的紧紧的,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料到,这不是个好现象,她把巨大的悲伤藏在心底,会憋出毛病的,但我没有办法让她发泄出来。
是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别人不能碰触的地方,隐秘脆弱的地方,阴暗潮湿的地方,有人把其统称为软肋。任何人的性格都有他的双重性,都有保护自己的独特方法。当自己的生活出现失衡,处于失意和缺憾状态的时候,他的本能往往是向陌生的环境求助,寻找情绪的发泄对象,也许是因为陌生的东西不伤害自己,帮心灵疗伤更快,把通过陌生因素修复好的心情再加以修饰展示给熟悉的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无能的状态,把自己的不幸暴露于众。
所以,在这几天母亲感情塌陷的特殊日子里,我从来不“劝”母亲怎样怎样好好生活,因为我知道这样没有用,母亲是一位心强而性格倔强的人,越是心强的人越是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生活残缺的时刻。
我用平静温和的目光抚摸他76年风风雨雨中被各种因素冲击折磨成千疮百孔的心。我懂得,一个人在此种逆境时,真正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就像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倒了,她自己首先要有站起来的强烈欲望,不论外界有没有能力帮助她,自救的力量是必须的,并且是起主导作用的。
其实,代沟是无法填平的。每一代人是绝不会完全理解另一代人的。理解的主要内涵是懂知,没有路过你的路,没有苦过你的苦,怎么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你呢?
所以,我们常常不痛不痒、皮皮毛毛中安慰着慢慢衰老的父母:想开呀、乐观呀、与时俱进呀,好好活着呀,其实,我们从来都不可能走进上一辈的心扉里去,去揣摩他们的幸福、快乐、忧伤和抱怨。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也不会真正成为我们的知己。
“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我经常对儿子这样说。也就像父亲在世时和我坐在太阳底下,听他讲受挫的“文革”年代,尽管我不停地点头表示特别特别的理解,但父亲仍然笑着轻叹一声说:“你们是很难彻底懂得我们当时的心情的。”如此如此,我就想,代沟就代沟吧,为什么非要用“理解”来填平这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呢?理解了能怎么样?不理解又能怎么样?时势造英雄,不沟通也是一种沟通,只要我们的孩子不讨厌我,我不反感父母就得了。
此刻,我看到母亲放下姨姨的电话,把情绪收拾、整理了片刻,擦干眼泪,以另外一个形象走了出来面对我,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颜悦色中说:“妈,我们去跳跳广场舞吧?”我清楚自己不是妈妈疗伤的药,那就尝试一下其他的药吧。老妈不想动,但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只好说:“好吧。”我们就下了楼,向小区广场慢慢走去。
小区广场已经有好些人在跳舞了,轻快高昂的快节奏音乐飘荡在这个小区的上空,我很快融入了大妈们的行列里了,而母亲却不想跳,找了个广场周边的石椅子坐了下来,借着舞池里旋转的音乐和人流,忧愁的目光散乱地观赏者跳舞的人。
在母亲人生的转折时刻,我选择了陪伴,因为在我的理念里,“陪伴”是最好的孝敬,是美德,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社会里,我拿我最珍贵的时间来陪伴母亲闲淡寂寥的日子,比给她钱更实际,因为对于一位衣食无忧、经济上有保障的老人来说,心灵的孤独是最突出的,也是最重要的。我心甘情愿陪伴白发苍苍的母亲,还有她那千孔百疮的心,尽管我不能完全走进他的心灵,但我可以做一个听众,倾听她的心声。
周旋于熙熙攘攘的舞群里,抽空看着母亲形单影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地活在自己孤独的状态里,我的鼻子感到酸酸的,泪水顺着脸颊悄悄地流了下来,其实在苍白的灯光里,我也在包裹着自己的心情,不想让母亲看到我对她的怜悯与关注。毕竟,她老了,同样需要坚强,需要精神自立,需要人的陪伴!没有人能够真正拯救老人孤独寂寞的灵魂,只有时间,万能的时间,才能弥补她心地山谷里的忧伤,并引导当事人从孤独的沼泽地里爬出来,勇敢地走向热闹的、有阳光的地方。
有一首歌叫做《当你老了》,现在听起来真叫人感慨万千,耐人寻味。
2019·3·21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