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唐宋风月总关情(散文)
我曾妄言,当下多数人的诗意和才情定是继承了唐宋的遗风。千百年的岁月,诗心沉睡在泥土里,风流延绵在明月中,暗尘虽已随马去,明月时常照人来。我们在数点人生清味的时候,总会不经意触碰到那段时光。从江南烟雨到大漠孤烟,从郭巷闹市到小桥流水,从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那段时光总能在旖旎缱绻中吟唱出诗意才情。我们借此隐喻,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们借此怅怀,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我们借此慰藉,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可是到头来,所有的联翩浮想终抵不过一句“人生有味是清欢”,大梦如初醒。
这是一场梦。我们幻想能够穿过唐宋的依依古道,于一所安静的农舍中,捧一本线装书,煮一壶陈年的好酒,泡一杯清香的淡茶,与清风共酌,邀明月同赏。我敢说,这样的梦境是唐宋给予我们的浪漫,肯定是源于对诗词的喜爱,对诗意的执着。我们必须庆幸,在几千年的年轮中,出现过这样的时光,出现过这样的生命,出现过这样的文字,肆意也寂寥,洒脱也无奈,将零碎的思绪挥成诗篇,供后人去研读,去幻想,去延续那个千年不醒的梦境。
一、唐朝是一壶老酒
玄武门前的刀光剑影被浓雾切得粉碎,太极殿里的歌舞酒气惊起满地尘埃,流浪的血迹只能孤独渗入历史的青石板。有些生命归于沉寂,有些生命流芳千古。斑驳的血迹,或许只能在那些诗行的缝隙才能找到。岁月随滔滔江水悄然东去,繁华伴满径落红逐渐凋零。只有诗,只有酒,有那些杯酒中的故事和清雅的情怀,仍旧清晰地点缀着唐时的天空。
英雄策马天下,醉卧沙场;美人脂粉浓抹,歌台舞宴;诗人落笔沧桑,花间煮酒。在我的印象中,唐朝是一段沉醉的岁月。从君王到百姓,从诗人到农民,每个人都会在清浅的时光中把酒言欢,每个人都能在虚伪的红尘中醉卧独酌,俨然是一个装在酒壶中的朝代。诗酒年华是唐朝的特点,有酒无诗,便少了几分清雅;有诗无酒,便少了几分醉意,是诗和酒旖旎了大唐的盛世,缱绻着大唐的情思。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诗:“悠悠往事杯中物,赫赫时名扇外尘。”
如果没有酒,李白就不是那个飘逸潇洒的诗仙。如果没有酒,杜甫就不是那个沉郁顿挫的诗圣。究竟是酒成就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酒?我在翻读李杜诗词的时候总能看见那样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位潇洒飘逸,仙风道骨;一位满目愁容,形态消瘦。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对酒的执着,或是沉醉,或是清醒,酒壶中的清香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流逝。唐朝人好酒,文人墨客更加好酒,如果抛开史料传记的枯涩无味,我们依然能从那些饱满的诗行中阅读那个朝代的风霜雪月。
阅读唐朝,不可不读李杜诗词。从李白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盛唐呈才斗巧的繁华气息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洒脱。从杜甫身上,我们亦可以看到唐王朝的衰落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沉郁。一个是浪漫主义的诗仙,一个是现实主义的诗圣,从浪漫到现实的变动需要经历残酷的跌浮,这将是血的教训。繁华的唐王朝自安史之乱后再也没能登上昔日的辉煌,李杜的身上亦然流淌着唐代王朝跌宕起伏的历史气息。幸好还有酒,欢乐的时候可以饮,悲伤的时候可以饮,欢聚的时候可以饮,离别的时候也可以饮。任凭时代如何动荡,酒杯里,酒杯外,真的是两重天地,别样乾坤。这是我从唐诗中读出的启迪。
李白说,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杜甫说,莫思身外无穷物,且尽生前有限杯。李白曾将五花马千金裘换成美酒,只为与尔同销万古愁;杜甫也曾朝回日日典春衣,只为每日江头尽醉归。情节何其相似,情怀又何其相差。这是时代给予他们的豪情,我们可以从李白的潇洒中看到盛唐的繁华和那个时代的纸醉金迷,也可以从杜甫的沉郁中看到衰唐的败落和那段光阴的黯淡。我相信诗境是从心境中衍生出来的,李白的潇洒是时代赠与的自信,杜甫的沉郁亦是时代赐予的悲伤。然而此时,两个畅饮的人都已经醉去,诗仙追求的仙道依然有人追求,诗圣探索的人道依然有人探索,他们满腹的诗情早已被装订成册,还有他们喜爱的酒杯,化作后人对唐朝的一缕思念。
梦回大唐,几回春秋几回醉。诗意在酒杯中流淌出来,诗化的悲欢离合在酒气中流浪。以李杜为首,唐代的诗人们多以酒作为引子,遗留后世的诗篇铺就了一条幽径,我们在研读诗词的时候,能够寻得一丝的蛛丝马迹。比如说,我们能够从王维孟浩然的酒杯中找到他们安放在山水田园间的闲适和悠然,也能够从戴叔伦的酒杯中找到他的山水情怀……这些零碎的诗意,何尝不是对大唐王朝最好的诠释?
二、宋代是一朵情花
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与宋朝媲美,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比宋朝浪漫。这是一个自由、开阔、舒适的朝代,如同炎炎夏日中的一丝晚风,扑面而来却又翩然而去,令人心生爱慕又徒增悲伤。
在那段惊艳的时光里,所有人都是多情的种子。他们低头吟唱,将胸中那份细腻的情感隐藏在一篇篇诗行中,在坊间传颂,在歌楼弹唱,在岁月中开出一朵朵情花。宋朝的温柔,在于帝王君主绵延的情思,在于文人墨客缱绻的胸怀,更在于杨柳古道中飘来的浪漫。所以我们欲罢不能,我们期望独坐小院,来一场“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沉思;我们期望闲倚疏窗,说一段“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心事;我们期望登上高楼,赏一曲“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的缠绵。
宋朝留给后世的,莫过于它的精致典雅。这个朝代的特点是在沉思中追求新趣,在糜烂中追求浪漫,自己却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为君者,居庙堂之高而不忧民;为民者,处江湖之远而不念君。不管是安宁还是动荡,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为君、为官、为民,都有一样的浪漫和深情。
宋代的情思复杂得令人窒息,宋代的才华绚烂得令人眼花。我们用穿越时空的目光去品读,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去装订,试图通过捧在手里的线装书,理清那个朝代的风风雨雨。须知,历史的经验无法重装,我们无法为一个多情的朝代匹配标本。因为那个朝代是虚假的,情是虚假的,物是虚假的,一切都是妄为。那个朝代又是真实的,有些刻骨铭心的事件还在滴血,有些绝望的痛楚还在腐烂的气息中流淌,自由散漫的最后是人去朝空。
如果非要为宋朝找寻一个结论,我曾一度想到了辛稼轩的一阕《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们从宋词中研读那段时光,看到的多是貌似深入骨髓的多情,如果深究或许还能揪出隐藏在诗行中的糜烂和散漫。这似乎有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韵味,有道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大概是一种冒昧莽撞的认识,有时候,我只在心中独自咂。我不认为所有的宋词中都隐藏着真实,我也不认为所有的词人都有词中那般深沉的情绪,辛弃疾说得最为真实: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愿意在诗词中寻找浪漫,我们期望在此境中享受安逸,我们幻望通过宋词研读更深邃的时光。
从苏东坡身上,能读到北宋的味道;从辛弃疾身上,能触及南宋的气息。这是我个人莽撞而又浅薄的浓缩。苏东坡波折的身世足以诠释北宋王朝沉浮,苏东坡的性情也能看出那个朝代的骄奢淫逸,好交友,好美食,好品茗,总想在片刻安定中寻求更多的诗意。辛弃疾降生时,北宋王朝已经轰然倒塌,金人的铁蹄踏破河山,南宋王朝在历史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所以他有滔滔不绝的壮志胸怀。但是他们一如既往的深情,一如既往的豪放。
苏东坡的豪放在于不刻意,不做作,为文为人都是如此。透过诗词看他的生平,虽然颇有波折,却仅限于自身,于国并无过多刻骨的牵扯。当时的北宋王朝虽然算不得安定,却也没有强敌入侵,官斗殃不及百姓。辛弃疾的豪放在于报国壮志,沙场胸怀,为文也就变得刻意。当外敌的铁蹄踏破北宋的河山,曾经的安定不再,南宋王朝在风雨中颤颤巍巍。社稷突遭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怀有报国壮志的辛弃疾自然是情深意切。我们通过稼轩词,依稀看见满目疮痍的南宋王朝无奈地啼哭。
回首大宋,几番苦雨几番情。王侯将相的悲怆在秋风中吟哦,才子佳人的优思在高楼中传唱。作为中国历史上最自由的朝代,宋代的深情终于开出了一朵花,这朵花曾经让中国文化走向最绚丽的时刻。也是太过深情,太过浪漫,这个王朝最终败在自己的享受和安逸中。
三、此情无关风月
我大概猜想,每一个爱好诗词的人总有这样一个梦境,梦见自己再回唐宋,花间煮酒赋诗,江湖泛舟放歌。我们羡慕唐时的风流,憧憬宋代的浪漫,心中的唐宋情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种潜在的意识。如果能在闲暇之余,捧一本唐诗宋词,在茫茫的烟火中寻找到一份清凉,心也就变得如同打扫过一般清净。
钟情于诗词,就像喜好于山水,追求的莫不过是一份淡雅闲适的心境。也许春花秋月的才情已经淡泊,渔樵江渚的故事已成闲话,但是诗词中流出的雅致却依旧浓厚,如果因此而喜爱上两个朝代也无可厚非。至少我对唐宋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这些诗行中,君王运筹帷幄的传说我并无兴趣,英雄决战沙场的豪情我亦无从关心,只有那份诗意才能激起心中涟漪。想来,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如果说得冠冕堂皇一些,此或许是人们时常吟咏的“人生有味是清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