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拾荒者的澄明之境(杂文)
只要看抖音,就应该知道沈巍这个名字;如果不知道这个名字,那么那个长发板结、胡子拉碴、一身乞丐服,然而又手不释卷、谈古论今、出语不凡的拾荒者,你肯定看过。他就是沈巍。
中国自古盛产这样的高人。颜回只要有碗饭吃,有口水喝,就妥妥的了;陶渊明进一步发展到粗布衣服上大窟窿小眼子、补丁摞补丁,房子四面漏风,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却甘之若饴心情大好,如游在杯水里的鱼;王安石更是登峰造极,这位仁兄坚决节水,不洗脸不洗澡不洗衣服,胡须里虱子横行。但这三位可谓青史留名,他们的贤德或文名倍受后世景仰。并且他们的外在形象被重新塑造,或长衫飘飘仙风道骨,或华美高贵冠冕堂皇,怎么可能鹑衣百结或者油渍麻花呢?他们的内在品质被外化了,物化了。
而这一点放在沈巍身上却行不通。现代科技彻底杀死人们的想象能力,把沈巍的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在你眼前,他的满腹经纶和邋遢肮脏打破人们的思维常规,矛盾而真实地存在着,书卷之香和呛人酸臭刺破画面,扑鼻而来。这应该是沈巍吸引眼球蹿红网络的主因。若论学识见地,论读书之多,比沈巍高明的何止千万,但沈巍能成网红别人就难。试想,我们把沈巍包装一下,给他洗澡理发刮面,西装革履,打上领带,喷上香水,如此行头往讲台上一放,再让他高谈阔论,莫说拍摄合影,只怕下面睡倒一片!即便庄严圣明如孔子,他的学生宰予不照样在教室里睡觉吗?假如让沈巍来上课,想那学生们必然精神百倍,此即好奇害死猫耳!
沈巍网红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境界,奇脏无比的外表,包裹着一个赤子般清澈澄明的心灵。在沈巍的谈吐之间,我们感受不到卑劣低贱,感受不到猥琐奸邪,也许有一点点抱怨世道不公,但并不像我们想象的去激烈地愤世嫉俗和怨天尤人。他眼神清澄,坦然地谈论着自己和世界,谈论着自己的理想,毫不自卑,毫无愧色,金句妙语迭出,话锋睿智,不乏风趣。沈巍说他分捡垃圾时,只能用双手在塑料袋里完成,如果摊开城管就来了。这种淡淡的无奈、理解和幽默,不禁让人微笑。这是真正的扪虱而谈。
沈巍如世外高人,如得道高僧,立于滚滚红尘中。现代人的理想潜在地分裂着,我们希望同时拥有马云的物质和沈巍的自在,奔走在一个貌似目标清晰其实茫然不知所措的现实世界里,偶尔那个恬静澄明的画面会一片游云般飘过梦境。每一个心力交瘁的行人,坐在又臭又脏的沈巍身边听他侃侃而谈,必有经受洗礼慧心乍开之感。此时不是你看他可怜,而是你反照到自己拘束到如在笼中。我一个朋友的最高理想,就是一本书一壶酒,躲于深山老林中。而沈巍,正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我朋友以及很多人的梦境。
田园将芜兮胡不归!沈巍的价值观四面碰壁,他的精神家园长满野草旅谷。不同于陶渊明的潇洒任性,沈巍如丧家之犬般被动地回到他的田园。陶渊明面对着诗意的菊花,沈巍面对着刺鼻的垃圾。陶渊明种豆南山,早出晚归地劳作,而闲暇之时可于清泉濯足,可于东篱采菊,更开心的是炖只自家养的鸡,招来近邻发小共饮新酒,其乐陶陶。而沈巍则在诸多垃圾桶之间忙碌着,把劳动成果绝大部分转换成了书本,二十多年买了一千多本书,他沉醉在书的世界里,乐不思蜀。陶渊明和沈巍殊途同归,他们都重塑了一个精神家园,安静适意地行走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而沈巍选择了一个最烂的泥潭,像庄子的神龟,在淤泥中舒舒服服地钻来爬去。世界如此之大,沈巍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包括他自己的肉体;他只凝神关注着自己自由自在的灵与魂。沈巍的精神家园里自有枝繁叶茂,硕果飘香;而他是这个缥缈国度当然的富豪和国王。
看书是沈巍的唯一爱好,这简直是读书的反面教材,是对读书人的当头棒喝!其实不可以从这个角度解读。读书于沈巍而言,不仅仅类似于陶渊明的赏菊,更是沈巍的呼吸,或者脉搏,是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书籍是沈巍的红颜知己。沈巍的一句话,使我恍惚间以为见到了一位走散已久的兄弟——他说:今天没吃饭,没关系;没读书,很惭愧。这个“惭愧”一词,顿时让人窥见沈巍被邋遢外表所遮掩的熠熠光彩,自自然然逼出了诗书赋于人特有的自信与华贵。沈巍有两个分身:物质世界里的他穷困潦倒,失魂落魄,如鞋底上的泥巴一般至卑至贱;而精神世界里的他充实丰盈,一卷在握,饥饿龌龊便不复存在。
书籍于沈巍而言如同鸦片,一方面藉之可以治疗思想之疾,缓解独居荒漠的孤寂与焦渴;另一方面也可以吸食以求成幻,自筑小屋与硬壳,借以躲避人世最现实的风雨。沈巍已然读书成瘾。一堆垃圾之间,一个蓬头垢面的拾荒者捧书而读,这个画面该是何等诡异!也许你要惊诧是时空错乱,以为所见为男版“白毛女”;然而当他抬起头来,那两道固不清亮但决不混浊、未必睿智但极为温和的目光告诉我们,你眼前的一切无限接近于时尚的行为艺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宿命无关。
沈巍居然还想当官,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过去式,出世的沈巍也曾经入世。如此说来,沈巍能大量吸入二手烟,喝酒海量,讲荤段子一流,能开会,会鼓掌,还能写万言学习笔记,等等等等。更令人好奇的是,沈巍的竞选纲领是什么呢?领导大家翻遍全世界的垃圾桶吗?酷爱读书的沈巍,真的读懂读通了历史,于为官之道豁然开悟了吗?果如此,黎民百姓之幸大矣!
沈巍尤其让人佩服的是不受粉丝捐赠,自称钱够用,足令古往今来的贪官污吏汗颜!也让辛苦打拼如我辈者仰视!也许,他真的是用生命践行着他对甘地的信仰。这让人益发感受到沈巍的天空清亮剔透,蔚蓝广阔,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沈巍是一个有益无损绿色环保的存在,这么说也许城管不干了,其实,沈巍是很配合很绅士的,他若撒起泼来,就怕神仙也没辙。不妨换个角度,沈巍还是一种另类风景和城市名片,他从正面或者反面来教育着这个世界,提醒着这个世界。
写沈巍不为蹭他,只是嗅到了一丝菊香。另有一事不明,请问沈兄:你的书那么干净,是怎么做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