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桃树林里，我和弟弟在玩着躲猫猫的游戏，我用双手蒙着眼睛，弟弟飞快地向前跑去。我睁开一只眼，光从手指缝里透了进来，看见弟弟边跑边回头看着我，他沿着那条小路向树林深处跑去。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暖暖的阳光从树梢漏了下来，照在桃花粉红的花瓣上，再折射到地面，一朵朵的桃花影子，在太阳光下是那么地迷人。
　　 就一会儿功夫的遐想，弟弟不知飞奔到哪里去了。我放下手，睁开眼，向前追去。踏着松软的泥土，沿着迎春花开的小径，闻着桃花的芳香，一路向前。树上的鸟儿“扑棱、扑棱”地惊叫着飞向天空。
　　 忽然，脚边有一条小沟，大约也就尺把宽，目测着，只要一步便能跨过去。我刚抬起脚，身子一歪，便掉了下去。
　　 啊……一声惊叫，我从梦中醒来。
　　
　　 一
　　 我常常做着同样的梦，梦中的我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弟弟不满十岁。那时的我们形影不离，一起割猪草，一起做游戏，一起上学，一起听父亲讲故事。
　　 我们会常常做着奇怪的梦。早上醒来，我们姐弟俩会同时说出，几乎是一样的梦境。基本上都与“飞”有关，莫名其妙地飞上天了，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然后就掉在地上。父母告诉我们，梦见自己在“飞”，那是在长个。我信了，因为我不满十八岁时就成了一米七的高个子姑娘，而弟弟却始终没有超过一米五，他也十四五岁了，这个高度，明显有点差强人意。我嘻嘻地笑着，而弟弟却撅起个嘴。弟弟说：“今晚我还要做飞的梦，飞得时间长一些，飞得比你高一些，我要长个。”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弟弟告诉我，他飞得很高，飞了很久。我没吭声，因为我昨晚做了一个与他不一样的梦，我梦见自己跌进了小沟。那小沟也就尺把宽，别说跳了，就是跨都是很容易的事。我想不明白，怎么会跌进小沟里。我不想让小弟笑话我，所以谁也不告诉。
　　 说来奇怪，从此以后，跌进小沟里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来，常常会做到。吓得我一身冷汗地醒来。
　　 我和弟弟渐渐长大，我们还是习惯每天早上说出各自的梦，然后在笑声中吃完早饭，上学去。后来，全家回城了，我的梦也跟着升级了，不单单是梦到跌进小沟里，随即会有泥土飞溅而下，将我埋没，还好，露出个头，让我可以大声叫喊，随后被弟弟叫醒。当弟弟得知我这几年来的梦时，他不知怎么安慰我。说是泥土埋身子，也许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意思。我心里也想着但愿如此，可是好事一直轮不到我。
　　 平静的日子没几年，父亲便撒手驾鹤西去，我不再有那把硬朗的保护伞了。虽然母亲和哥哥们对我也是极好的，但是怎么也比不了父亲对我的独宠。
　　 曾经，我天真地认为，我的梦与别人不一般，会给我带来好远，谁知，我错了，好事从没有我的份，而我做的怪梦依然还在继续。
　　 跌入小沟里的梦，频繁地做着，慢慢地我也习以为常了，也许梦里我的腿比别人短一些，我决定在梦里，不去跨那种看似很窄的沟，决定绕着走。但是，我无法主宰梦里的一切。
　　
　　 二
　　 虽说时光拉开了我们姐弟的距离，冲淡了姐弟的感情，而有些记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留下的依然是亲情。
　　 我结婚了，和弟弟不可能每天都再说起做梦的事。
　　 婚后的我，梦里出现的还是那个在农村的我俩，没长大的姐弟，还有那会飞的梦，而更多的梦还是我跌进了沟里。
　　 在一次梦见自己跌进小沟里被土埋后，弟弟下岗了。我哭了，弟弟在柔柔地安慰着我，他说：“我工作又不是你做梦给做丢了的，别哭，我不会怪你的。”
　　 我恨自己，怎么就不做些好梦来。我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无法解释，也许是思念在作怪，我放不下旧时的怀念，那段农村里的记忆，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和弟弟的感情也是在梦境里加深或延续。我曾经白天编织过无数美好的梦境，而晚上却拼凑不起来白天的希望。好运气与好梦与我擦肩而过。
　　 在一次次跨不过小沟的梦境后，我担心着身边亲人的身体和一些不敢想的东西。
　　 可是，我母亲和小弟就在我的那些梦后离开了我，追随父亲去了。
　　 我恨自己，我努力地想忘记这个梦，可是我做不到。
　　 就连我抱着自己的女儿睡觉时，都会梦见弟弟。弟弟还是原先的模样，十几岁的样子，与我做着游戏，开心地玩着，然后他大步地跑着，我追着。一会儿功夫，弟弟成了女儿，我与女儿在游戏了。
　　 就这样，弟弟在我的梦里出现后，又如幽灵般地闪离。醒来，我睁着朦胧的泪眼，四处找寻着弟弟的身影。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那颗受伤的心被反复地刺痛着，难以承受。
　　 我努力不去想弟弟，也不再去想那条跨不过的小沟。
　　 在平静了一些日子后，那条小沟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照例在惊叫声中醒来，顺手扯一张面巾纸，擦了下满是汗水的脸和眼眶里的泪水。
　　 我起床烧好早饭，女儿自己去了家门口的学校，我也去上了班。
　　 近十一点，突然接到老公的电话，说是大哥被120接走去医院抢救了。
　　 一连八天，医生反反复复地抢救着与死亡作斗争的大哥，总算命保住了，可是成了植物人。住了四十天的医院，回了家。
　　 我们全家便住在大哥家里，照顾着他。睡眠严重不足的我，晚上与梦相伴。可是那个“跨不过的那条沟”再也不在我梦中出现了。
　　
　　 三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我无法解释，为什么那条沟再也不出现在我梦境里？
　　 人，有时很奇怪，当那个梦频繁出现时，心里怕得要命，总是希望远离。而真正地远离那个梦境时，有时还真希望出现。
　　 再过几天便是清明了，这个节日让我很伤心，我的父母、小弟和大哥都远离我而去，想起他们的恩情，想起与他们的交往，泪水便盈满了眼眶。
　　 我突然好想做个梦，梦见父母，梦见小弟，梦见大哥，梦见那条不宽的小沟，我愿意再一次地跌进小沟里，哪怕有泥土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