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泉，作为一个语汇，已经在我脑海中印下了三十多年，真正由一个虚化的概念变成实景，却穿越了三十多年的岁月。
　　 上世纪1985年暑假后到1987年暑假，两年的时间，我在泉城某高校进修，有好几次，都经过解放阁，走过护城河北的黑虎泉路，扭头看看护城河，心里也知道，黑虎泉就在河边绿柳掩映之中，也许那时穷忙碌，太匆匆，没有一颗悠闲赏景之心，所以都擦肩而过，从未亲近。
　　 近两年，在泉城常住，日子过得也悠闲了，就想补上这个遗憾。大概一个多月前，有两次，吃过晚饭，去看过。走近时，已是傍晚，走着走着，就夜幕低垂，夜色浓郁。在暮色里看泉，比雾里看花更朦胧，前来灌泉水的，前来散步闲游的，越来越多，便人影幢幢，身影嘈杂，暮色下，泉水是灰蒙蒙的，夜色下，黑乎乎的，只在灯光照到的地方，荡漾着红黄的折射光：泉水流动的声音，自然近乎被淹没。
　　 昨天夜里，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下了雨，早晨，又滴滴啦啦下了大约个把小时。便无法出门，早晨出门溜达，已成惯例，憋在家里，就有些憋闷。吃过早饭，看雨停了，天色虽然还有些阴郁，终于按捺不住，带上一把雨伞，出门。
　　 未出门，就想到了黑虎泉，下雨天，那里应该行人稀少，恰是赏泉的好时机啊。
　　 黑虎泉离我如今在济南的家也就是三四里地，悠悠闲闲的，就到了。
　　 果不其然，正因为刚下过雨，天色尚阴沉，不管是灌泉水的人，还是游人，都很少，整个护城河两岸，就安静了许多。
　　 在这安静的环境里，还未走到黑虎泉，就听见“呜呜呼呼”，如虎啸叫的声音。走近了看，三个石雕兽头的嘴里，都往外喷吐着泉水，或白练，或银剑，或蜡枪，或茧丝，或飞珠溅玉，瀑布一般，泻入石砌方池中。越走近，泉水喷溅的气势越大，而“呜呜呼呼”的虎啸声也越发浑厚响亮。
　　 那石砌方池，大约一百多平方米，池北有一水闸，池里的水漫流形成水帘，流入护城河中，大约有两三米的落差，水流跌落进河水中，也自然噌訇作响。
　　 在现场时，没有细想，直觉以为虎啸声就是三个石雕兽头喷泉和水池漫流两种声音的和鸣。回到家里，上网一看，才知道，其实，还有一种声源，而且是主声部，就是泉源发出的声音。
　　 据说，泉源处于悬崖下一个极其深邃的天然洞穴中，说是深3米，高2米，宽1.7米。洞口有青石垒砌，洞里巨石，盘曲伏卧，上生苔藓，犹如猛虎藏卧。当泉水从巨石下汹涌而出时，急湍冲撞岩石，轰然鸣响。愈是人静时分，半夜里，朔风吹入石罅裂缝，愈发鼓荡虎啸之声。有明代诗人晏壁所写诗为证：“石蟠水府色苍苍，深处浑如黑虎藏。半夜朔风吹石裂，一声清啸月无光。”所以，黑虎泉后面的石壁上，就刻着“虎啸夜月”四个大字。
　　 三种声音，地下地上，主声部与辅音部，高音与低音，细腻与粗犷，简约与浑厚，交融汇合，和谐轰鸣，真是一曲音色浑厚的合奏曲。而这个合奏曲，在安静的环境下，没有了嘈杂声音的干扰，才会音质清晰明朗。
　　 这清晰明朗的虎啸声，催化我的心境越来越恬静淡远，以致虚空。
　　 其实，黑虎泉只是十四个泉池中的首领。这十四个泉池家族，共有一个名字，叫黑虎泉泉群。各个泉池，独有意趣。
　　 黑虎泉东北的白石泉，白石乱卧，其色洁白如玉。石下泉涌，涌自多处，处处咕咕冒泡，又汇成激流，冲撞白色乱石，哗哗作响。
　　 黑虎泉西面的五莲泉，乱石簇拥成池，不断喷吐而出的泉水，满流出池，跌落护城河水之中，汩汩滔滔，连绵不绝。
　　 五莲泉西面的汇波泉，泉水在山石之下涓涓流淌，汇为小潭，潭水由一孔出口漫流而出，细流潺湲，犹若山涧小溪。
　　 护城河北岸，白石泉西面的九女泉，绿树葱茏，乱石杂沓，泉水在乱石中逶迤，或泠泠作响，或砉砉欢鸣，任意流淌，流进泉池中，又嘤嘤簌簌，漫流入河。
　　 据说，琵琶泉，在人特别寂静之时，如琵琶弹奏，时而低吟，时而清越，我到琵琶泉，侧耳谛听，方捕捉到琵琶低吟之声。
　　 黑虎泉泉群其它各泉，亦各有音韵之美。
　　 我便想，环境的静谧，固然是欣赏天然音韵之美的一个外在条件。而人的心绪空灵，悠闲淡静之后，对各种天然音韵应该更敏感，更能体悟出细微的差别。
　　 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便是明证。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春山空邈，再加上闲坐山中之人亦是淡静空灵，才能听得到桂花簌簌飘坠，流水潺湲流淌，远处飞鸟啁啾欢鸣。
　　 陶渊明当年写《归去来辞》，“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便是从心灵极其虚静之处得来。
　　 而苏轼的《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没有极其空灵的心境，哪里能够细细品味得到清风明月的声色之美？
　　 我今天能听到黑虎泉泉群各泉的声音之美妙，大概也源于这两个条件吧？
　　 也正是因为雨后，空气清新，黑虎泉泉群泉水的水质也显得特别清澈透明。
　　 黑虎泉池里，透过清澈的泉水，可以看得见池底的几条灰褐色鱼鳞的鱼儿轻盈游弋。
　　 琵琶泉，一串串水泡，吐珠溅玉。各色锦鲤，优哉游哉，直视无碍。
　　 九女泉池里稠密的绿藻，在透明的水里微微摇曳柔细的叶脉，显得特别青翠娇嫩。其青翠娇嫩，犹如初春刚刚铺满地面的嫩草芽，招惹得我极想俯下身轻轻抚摸。可惜够不着，又不舍得搅混了泉水的清纯和明净，只得作罢。
　　 即使是护城河里的水，也清净得一眼就能看到河底的水草，偶尔，还看见三四条尺把长的白鳞黑鳍的鱼儿摇头摆尾，搅动的水底泛起一团团柔细而浑浊的泥烟。
　　 而岸边的垂柳，微微摇曳着自己的青翠，默默注视自己在水里那妖娆的倒影。有的，伸出自己细长的丝绦，轻抚水波，抚出丝丝柔情。
　　 这以前，我倒经常在泉城广场闲逛，很多次看见那里的护城河水，都是浓绿粘稠污浊不堪，如今这里的清净透明，反倒让我有点失真的错觉。
　　 不过，我刚来时有些憋闷的心，越来越清明透亮，却是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