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母亲的炊烟(散文)
年少的我在早晨懵懂醒来,往往听到的是锅碗瓢勺相碰叮当叮当作响的声音。间隔一段日子,还会听到一种刺啦刺啦的噪音,很刺耳,划破了早晨的静谧,那是用锅铲刮锅底发出的声音,锅底长时间的被灶火熏燎,上面结了厚厚的一层黑灰,影响传热,需要铲掉。
我知道,那声音是从灶房传出来的,是母亲在准备做早饭。我和兄弟姐妹们虽然醒着,就是不愿起来,特别是在北风呼啸,冰天雪地的冬天,睡在暖和和的被窝里就是恋恋不舍。但母亲不可以,她一如往常,时光凝聚一日。母亲铲锅灰、添水,切菜,一切收拾齐备,然后再坐在灶膛前,准备了一把易燃的柴草,划了火柴,点燃了柴草塞进了灶膛。灶膛亮堂起来,火苗舔着锅底,呼呼作响;不多时,炊烟攀爬上了烟囱,袅袅升起。
母亲最为难熬的日子,是在夏天,三伏天不动人就满身汗水淋漓,哪凉快往哪躲还嫌不舒服,而母亲却还要呆在灶房里。灶房里滚滚热浪,馍锅一样,母亲满脸通红,额头上汗珠如雨,晶莹硕大,噗噗踏踏不停地落下来;头发全紧紧地贴在脸上,衣衫湿透。母亲最害怕的是那无休止的阴雨绵绵,柴禾又潮又湿,时时熄灭,浓烟从灶膛里涌出来,弥散在整个灶房里,母亲不时从灶房里冲出去,咔咔咳嗽着,站定喘息片刻,又不得不奔进去。柴禾熄灭了,母亲噘起嘴巴,鼓起腮帮子趴在灶膛口呼呼地吹,吹一口咳嗽一口,咳嗽一口吹一口。忽地一下柴禾又燃着了,火苗噌地窜出来,母亲慌忙躲闪,躲闪不及,烧焦了母亲的眉毛和头发。灶房里烟雾弥散,熏的母亲两眼泪花,一片模糊。可能由此,母亲比关心油盐酱醋更关心柴禾。柴禾垛其实已经垛得很好了,但母亲总是不放心,亲自去绕着柴禾垛走一圈,这个地方拽拽,那个地方盖盖。有时父亲不耐烦地发几句牢骚,一向温和的母亲发火了:“你们不做饭不知做饭的难处,没有干柴禾没有好柴禾遭罪的最后还是我!”
母亲常说过年的饭好做,饭好做是因为有好柴禾可烧了。父亲找来了废木头劈了木材,劈好的木材整整齐齐的放了一灶房。不管是蒸馒头还是煮肉,只管把木材往灶膛里一塞就不管了。那木材火就是好,蒸出来的馒头特虚,蒸出来的肉特烂,而且灰少干净。母亲隔一会儿总是瞧瞧那木材火的火势,火势小了又塞两根,木材噼噼啪啪、火势熊熊强劲。
其实,父亲和我兄弟姊妹们时常也帮母亲做饭,所谓的帮,也只是帮着烧锅罢了。烧锅容易,只管把一把一把地柴禾送进灶膛,等母亲说好了就拍拍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了事。有时候家人是争着帮母亲烧锅的,比如在冬天,一边烧锅的同时也是在烤火取暖,手伸在灶膛前手便暖和和的,脚伸在灰膛里脚就不会像猫咬的一样,灶膛慢慢热了,浑身上下也慢慢暖和了。母亲将一切收拾停当,然后靠在案板或者墙上,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
其实,全家人的配合也是蛮默契的,隔了一些日子,总有人说嘴馋了,家常便饭吃够了,想改善生活,饺子?菜合?蒸面条?煎饼?母亲总是一口答应。这时候大家不用母亲吩咐,一齐涌在灶房里,有的和面轧面、有的择菜洗菜、有的刷锅烧锅。也总有人啥活也没抢着,只有揣着手了,但他这时也并不肯离开灶房,他把支支叉叉的柴火事弄顺当,扒一个舒适的小窝,仰躺里面,翘着二郎腿一边说笑,一边只等着张口吃饭。
摊煎饼的好坏就看烧锅人是如何掌握火候,大了煎饼糊了,小了厚薄不匀,偏了锅半边热半边凉。母亲在锅上摊着煎饼,还要指挥着烧锅的:“大了大了!”烧锅的慌忙把火压了下去。不多时,母亲又吆喝着:“偏了偏了!”烧锅的慌忙又把柴火挪到正中。有时母亲自己也嫌烦了,不再言语,在上面一边摊着,一边还要招呼着灶膛的火势,忙上忙下。母亲常说吃啥饭也不吃煎饼。煎饼是摊着吃着,每次总是母亲落到了最后,但谁也没有在意母亲究竟吃饱了没有,反正自己是吃的嗝嗝的。
当灶膛的火焰慢慢熄灭,母亲噙着被炊烟熏呛出的眼泪走出灶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用喊,大家都知道该吃饭了。“吃饭喽!”兄弟姐妹们大声小叫地吆喝着,蜂拥而上,顾不得脏兮兮的双手,脸上的灰印儿。每当母亲在一旁看着我们哗啦哗啦、大口大口地扒饭,神情是那样的甜蜜和满足:“一群猪仔吃着香啊。”一日三餐虽不丰盛,可能我长年日久地吃惯了母亲的饭菜的缘故,吃起来总是很香,很可口。我习惯了那种味道,由此也无法改变。只有母亲能做出来那种味道,没有人的厨艺能和母亲相比。也是在这哗啦哗啦的扒饭中,兄弟姐妹们围着母亲渐渐长大成人,相继成家立业,一个个地走掉。但母亲在,姊妹们还不时地回到大家里,姊妹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每逢年来节到,姊妹们还能够坐在一起吃饭,围桌而坐,父母坐在上面。一桌子的盛宴,全是母亲一人亲自操勺调拌。母亲的盛宴没有残羹冷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在灶房里转来转去,转了一生,还没能够摆脱掉它的束缚;母亲花一样的青春年华也便在灶房里悄然流逝,从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妇变成一个两鬓霜白、蹒跚佝偻的老妪。但母亲从没有抱怨过,她一生一世都在重复的,那单调枯燥、辛苦苍白、繁琐庸碌的生活,母亲只是常常叹息:“我什么时候不动手就能吃饭,那该多好!”
从没有想过那可口的饭菜能吃到什么时候,似乎没有尽头,似乎能享用一生。那来得似乎太突然,好像在梦中一般,但又不可避免。母亲病了,一病不起。病床上的母亲带一脸的歉意:“唉,我给你们做不成饭了,还拖累了你们……”母亲两眼潮湿。我背过脸去。一些日子过后,母亲还是走了,归于田野上的一抔黄土,那是她一生一世的所得。
自此,“妈”在我的字典里删除,“妈”的喊声在我这里成了绝响。
自此,全家人再也没有吃到那可口的饭菜了,全家人再也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了。
自此,兄弟姐妹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现在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面了。他们回去的时候我没有回去,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回去。我想念他们,想必他们也想念我,可我得不到他们的音信,他们也得不到我的音信。想念两茫茫……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寒暄问候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言语。
六年之后,父亲也寻母亲去了。长时间不用,老院里的灶房自行毁烂掉了,那里再也没有袅袅的炊烟了,再也传不出我曾熟悉的锅碗瓢勺相撞的声音。我现在的家,只有妻子儿女,却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兄弟姐妹,以前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家,彻底、永远地消失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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