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经年岁月，往事如决堤的海，透着幸福和甜蜜。朵儿含笑如是地说：“芦苇的爱情，都献给了芦花河。”陶醉其中，兆升动情地说：“闭上眼睛，在诗情漫天的芦花河，你会重拾激情……”
　　 三十年前，读高二的李兆升十七岁。夏天的一个午后，骄阳似火，没精打采的树枝、花草儿懒洋洋随暖风无规则地摇摆荡漾，人停留在树荫下都会大汗淋漓，行走的人儿额头豆大的汗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亮晶光。
　　 兆升家离就读的乡镇中学，步行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那个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只有极少数家庭有辆宝贝似的自行车，走读上学是这些穷孩子必修的功课。那个周六，兆升因为周末放假回家帮助爹娘干了些田间农活，以至于没能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周末午饭后，兆升的娘早早给他准备好够吃一周的干粮，他背上书包，叫上同班同学邻家小妹王朵儿，匆匆忙忙去学校。
　　 读书的第七中学，在离家五公里的乡镇驻地。那时，去学校的土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因为那个年代缺少交通工具，离家虽远也只能步行上学。为了节省往来步行到学校的时间，离家读书的孩子们大都选择住校。周六上午一放学，一身轻松的学生们就会匆匆赶回家，周末下午就会早早和村里的男女同学相约村头，成群结伴上学去。那时，凤凰村只有兆升和朵儿读高中，来来回回两人一起结伴而行。那时候去上学的路上，每个学生都会背着一网兜足够吃一星期的黑面馍，用罐头瓶子盛满咸菜，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嬉闹着你追我赶，一路“叮叮当当”，是现在的你永远也看不到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哎，兆升哥，你学习好，数学全校你最棒，俺那道数学题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你给俺讲讲呗？”出了村口不远，求知若渴的朵儿紧赶两步，撵上兆升说。
　　 “这？没笔没纸的，咋讲嘛？”
　　 “这不离学校路还远嘛，给我说说呗！”朵儿扯着兆升的胳膊摇晃着，一脸认真。
　　 “那行，就依你，说说就说说。”瞄一眼朵儿，兆升停下脚步，接过朵儿在路边捡来的一段小木棒，原地蹲下，用木棒当笔，黄土路路面为纸，耐心细致讲解起来……
　　 “嗨，你讲的真好，我听懂了。”朵儿欢呼雀跃，竖起大拇指。
　　 去学校的唯一土路上，讲完数学题，兆升和朵儿起身前行。一路上，他们又讨论起上周学过的语文、英语等课程，时而一问一答，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乐此不疲。
　　 半路上，一阵风吹过，尘土飞扬。朵儿手打眼罩，“噗噗”吹着尘土，裸露流汗的肌肤沾满了泥土，痒痒的很不舒服。“哎呀，迷眼了！”兆升揉红了眼睛，原地直跺脚。
　　 “哎哎，兆升哥，要不我给吹吹？”
　　 “嗯嗯，不用，过一会就好了。”
　　 “嗨，兆升哥，你看前面就是‘芦花河’，咱们走了一大半的道了。”紧跟兆升身后的朵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手搭凉棚，眯起眼，咂咂嘴，秀发上的那一对蝴蝶结儿在阳光下一蹦一跳，和真的一模一样。
　　 “哈哈，快到芦花河了，快到学校了。”
　　 芦花河因河两边宽阔的芦花得名，是去往学校必须经过的一条小河。临近桥头，兆升说：“朵儿，天恁热，看看我的汗衫都湿透了，要不，咱去河边洗把脸，凉快凉快再赶路，行不？”
　　 “啊！这？俺可不敢去，听说河边芦苇丛有长虫（蛇）啥的，怪吓人！”
　　 “嗨，怕啥，放心吧，有我在，保你没事的。”
　　 “嗯，兆升哥，有你在，俺也怕！咱还是赶紧去学校吧。”
　　 “怕啥？恁热的天，路上没个人影。”
　　 “嗯，就是没个人影，俺才不敢去哩，俺怕万一……”
　　 “嘿嘿，河里最深也就齐腰深的水，不信还能冒出个水鬼来？”
　　 “不是，不是啦！”
　　 “那，那你到底怕个逑？”
　　 “嘿嘿，怕……怕你呗。”
　　 “啥？怕我！怕我个啥？能吃了你。”
　　 “怕你坏呗，嘿嘿……”
　　 “哈哈，我坏，我坏么？哈哈，我坏，我坏，我就是个拖人下水的大水怪。”兆升上下跳动双臂，张牙舞爪的小样儿，惹得朵儿东躲西藏，“咯咯”不止，笑弯了腰儿。
　　 “哎哎，别笑了！说正经的，到底去不去？”
　　 止了笑声，直起腰儿。朵儿壮壮胆子，挺起胸，指指点点地说：“嗯，看看俺也热得够呛，你恁想去，俺给你个面子，那就去呗。再说了，有你在，就算来了坏人，俺也不怕！是不？兆升哥，哈哈……”
　　 “嘿嘿，那是，那是。”兆升憋不住嘿嘿乐着，停下步子，故意“嗨嗨”叫出声，上下前后蹬蹬腿，展开双臂扩扩胸，绽露出自己并不强大的肌肉……
　　 “嗨嗨，兆升哥，到了，到了……”在朵儿大呼小叫的欢呼声里，兆升和朵儿沿着桥头边早被下河人踏平的一条约二尺宽的羊肠小道，一前一后，小步急走……
　　 夏天的芦花河，妙曼簇拥的芦苇与微风窃窃私语相伴，时而有飞禽时隐时现，剑一般的叶子，满眼盈满碧绿，一丛丛争先恐后，茂盛地生长着，连绵起伏，一望无际。阳光下，一阵微风吹拂，河边潮湿的地上，芦苇迎风摇曳多姿，碧绿婀娜地荡漾着，水光一色，让人充满了无尽遐思，那是多美的一条亮丽风景啊。置身稠密芦苇丛中，透着股股清香，沁人心脾，朵儿闭目嗅着，喃喃自语：“好难忘耶……”
　　 如果你站立桥头，极目远眺，浩浩荡荡的芦苇与尉蓝的天空交相辉映、汇聚成了一线，这时的芦花河似一条碧绿的玉带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动着，它是哺育茫茫苇海的生命之源。小道长长，芦苇茂密，在苍翠的河绿中，把一只只绿柱扎根于湿土或浅浅的水中，原汁原味地荡漾着它的蓬勃生机……
　　 兆升和朵儿刚进入芦苇丛，风吹芦苇沙沙作响。突然，朵儿停下步子，胆怯地喊道：“兆升哥，我还是有点怕，咱别去了，回吧。”
　　 拨开芦苇，前面走路的兆升回转身，招手说：“哎，不怕。来，扯紧我的手。”
　　 犹豫了一下，朵儿伸出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开步子。“兆升哥，到了。看，多清澈的河水！”兆升说：“慢点，小心湿滑摔倒了。朵儿，你先跺跺脚下的泥土，河边土湿泥软，当心陷下去，湿了你的鞋子。”
　　 “好嘞，听你的，我这就跺跺脚。”轻提裙摆，抬起脚，朵儿“啪啪”跺出声响。见脚下脸盆大小的一片湿土瓷实了，朵儿喊到：“兆升哥，你也跺跺吧，咱赶紧洗洗，凉快了，就赶紧走，看这河边的芦苇丛多深多高，咱站在这儿面都不露个人影儿，怪吓人的。”慢声吐着话，朵儿两手将碎花裙子小心收紧在两腿间加紧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倾身探首轻撩河水，见纹波漾走浮在水面的枯草碎叶，她才掬捧水小心轻泼脸上，抹抹双颊，脆声道：“哎呦，好舒适，真凉爽。”
　　 此时，朵儿身后的兆升瞪大眼睛，直勾勾盯在朵儿翘起的圆润屁股蛋儿上，想入非非，怀里像揣个小兔，“怦怦”心跳加快，七上八下的，不觉间脸蛋儿发烧，红透到脖根。
　　 “嗨，杵在那里像个木头橛子，干啥呢？快过来洗洗呀！”
　　 “哎，哎，没……没干啥，这……这就洗。”兆升回过神来，吐出支支吾吾的话，赶紧蹲下身子。
　　 “呀，看，小鱼！”轻拍巴掌，朵儿惊呼。
　　 “嗯，看到了，好几条呢。喜欢不，我给你逮几条？”兆升咧嘴憨笑道。
　　 “不要，不要嘛，鱼儿离开水很快会死的。要不，等鱼儿长大了，你再逮给我，俺娘炖的鱼汤可好喝了。”
　　 “行，到时鱼儿长大了，我给你逮好多，让你天天吃，吃个够行不？哈哈……”
　　 “嗯，好好，真好。”
　　 静下心来，兆升撩水抹把脸，眨巴眨巴眼，突然他看到前方有一条小水蛇划着“S”型波纹正向朵儿游过来。“哎呀”一声，惊慌失措的他差点一屁股蹲地上。“朵……朵儿，别……千万别动！”
　　 只顾专心戏水的朵儿仰脸问：“兆升哥，咋了？”
　　 兆升话音变了调：“前面，有……有……”
　　 “有啥？”
　　 “蛇，蛇！”
　　 “啊！蛇……蛇……”
　　 惊吓的朵儿，风中荷叶样前后摆动几下，身子重心前移，“扑通”落水了。
　　 用力把朵儿拖上岸，精疲力尽的兆升落汤鸡般大口喘着粗气，身子骨软和得像面条。好在河水并不深，落水的朵儿没啥危险，可毕竟也喝了几口的河水，湿透了全身。望着因惊吓落水，脸色蜡黄瘫软在地的朵儿，蹲在她身旁的兆升能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他用手捋捋湿漉漉滴水的头发，歉意地小声问：“朵儿，没事吧。”
　　 有气无力的朵儿弱弱地说：“又没淹死，能有啥事？可，俺的裙子湿透了，又没带替换的衣服，咋办？”口里说着话，她“嘤嘤”哭着抹眼泪。
　　 “唉，对不起。都怨我，都怨我！不该非要带你来河边。”
　　 日头正毒，抬头望天空，有云儿飘过。兆升挠挠后脑勺，无奈地说：“朵儿，要不，你把衣服脱了洗净晾干了，再走行不？”
　　 “啥？你疯了！身上的衣服洗了，光屁股等啊！你，你流氓……你无耻……”
　　 “嗨，你……你胡说啥呢？我远远地去那边看不到你的地方，你在这边自己解决不行吗？再说了，隔着厚厚的芦苇丛，我对天发誓，绝不看你，行不？”兆升举手发誓，一脸委屈无奈的样子。
　　 “可，这儿离路恁近，万一来了人怎么办？不行，我怕……”
　　 “唉，朵儿，你就别磨叽了，不会有事的。”
　　 “嗯，只能这样了，那，那你躲远点。磨蹭啥？快，快走啊！”
　　 一个小时后，三十米开外的兆升手卷喇叭状，低声喊道：“朵儿，衣服晒干了没？我能过去了吗？”
　　 “别，别过来。快晾干了，再稍等会。”
　　 又过了一刻钟，兆升穿好晾晒得八成干的衣服，拨开芦苇，摸索着去找朵儿……
　　 “呀呀，你……你看到啥了？”朵儿红了双颊，迅速穿上裙子，低眉抱胸，声弱气促。
　　 “我我，我没看到啥，真的没有。对了，我看到芦花了……在风中飞舞，真美。再有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了……”
　　 “哼！你坏，你骗人。你说，这个季节，哪来的芦花？”
　　 “这？我看到的不是芦花就是天空的白云，其他的真没看到啥。”
　　 “真……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没骗人？”
　　 “没，没有！”
　　 “那……那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这糟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丢死人了！”
　　 “放心吧，永远不会的。”
　　 “嗯，要不，咱俩拉个勾吧！”
　　 “行，咋都行。”
　　 “好，拉钩吧。
　　 “拉钩上吊，一辈子不说！谁说，吃鼻涕喝尿。”
　　 “拉钩上吊，一辈子不说！谁说，吃鼻涕喝尿。”
　　 哈哈，哈哈……
　　 朵儿笑，兆升也笑了。
　　 ……
　　 隐约有嘻哈声从不远处传来，朵儿知道，这一定是陆续经过此地同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扯扯兆升的手，惊慌地说：“快点走吧，让同学瞅见，不定会传出些啥闲话来。”
　　 兆升和朵儿前后紧跟，从芦苇丛刚冒出头来，走在前面的兆升突然停下步子，回头说：“不好！我看见快到桥头的那几个人，不是咱邻村的几个同班同学吗？”
　　 “呀，还真是。走在前头的就是学校出了名的“小广播”廖华华。”
　　 “呀，咋办？”兆升退进芦苇丛，自言自语。
　　 “啊，你说咋办？”朵儿急出眼泪，话带哭腔。
　　 “能咋办？赶紧躲起来呀！这要是让她看见咱俩从这芦苇丛出来，指不定会‘广播’出啥谣言，整出啥幺蛾子来？”
　　 没再说话，兆升和朵儿迅速闪进芦苇丛深处躲了起来。
　　 兆升再次探出头来，“小广播”她们已经走远了。“哎哎，朵儿，‘小广播’她们过去了，安全了，出来吧。”
　　 “嗯，知道了。快点走，说不定又一波同学就在后面哩。”
　　 小步快走，兆升和朵儿很快到了小桥旁。正准备跨步上路，不远处几个追追打打的男同学眼看就过来了。退后一步，兆升说：“退，退，再躲过这波同学吧。”
　　 朵儿没再吱声，点头转身，再次迅速消失在芦苇丛中。大约一刻钟后，伴着嬉闹的脚步声远去了。芦苇丛中猫腰出来的兆升四下张望一番，冲芦苇丛中藏身的朵儿一摆手，小声说：“不见影儿了，快走。”临离开芦苇丛时，他还有意无意地随手折了一段挺拔的芦管在手里，大步流星上路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这才刚刚上路，迎面急慌慌走来了“小广播”。“呀，你俩‘正道’不走？偏偏走‘邪道’，咋从河边芦苇棵里冒出来了？哼，从实招来……是不是躲在芦苇丛里偷偷谈恋爱了！”善弄是非的“小广播”快言快语，指着兆升的鼻子，一脸坏笑。
　　 不知所措的朵儿红了脸，低头看见兆升手里的一节芦苇，计上心来。“嗨嗨，说啥呢？俺和兆升哥打赌呢。”
　　 “啥？打赌？赌啥？哈哈，赌金赌银，还是赌青春？”“小广播”乐出声，头摇得像拨浪鼓。
　　 “对对，俺两打赌哩。刚才，我吹牛皮哩，说是能有芦苇管做成‘芦苇哨’，吹出好听的小曲来，朵儿不信。这不，俺就下去折了段芦苇……”
　　 “是吗？赌啥？”“小广播”半信半疑。
　　 “嘿嘿，赌啥？就不告诉你！”兆升晃着手里的半截芦苇，故意气“小广播”。
　　 岔开话题，朵儿问：“看你急急慌慌的样子，不去学校，却往家里赶，吃错药了，还是？”
　　 “哼，你才吃错药了！”“小广播”一脸刁蛮，气呼呼，嘴角翕动。
　　 “那，不是吃错药，一定是家里有吃奶的孩子，哈哈……”兆升放开了胆子，油腔滑调说着调侃的话。
　　 “呸呸呸，你家才有吃奶的孩子哩！”“小广播”气得小圆脸变了型。
　　 “那你急个逑？”兆升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不依不饶。
　　 “不和你们瞎胡咧咧了。倒霉，写好的作业本忘家了！”撂下气鼓鼓的话，“小广播”双手叉腰，大步走了……
　　 两年后，李兆升和王朵儿分别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三十年过去了，往事如花，今非昔比。
　　 如今，兆升和朵儿上学的那条黄土路，早已蝶变成乡村观光旅游的“芦花大道”；昔日的芦花河摇身一变，成了游人如织的“芦花湿地公园”。那天，我特地去芦花湿地公园观光旅游，听公园的一位工作人员自豪地说：“这座三年前建成纳客，常年对外免费开放的芦花湿地公园，没花国家一分一文钱，是俺村一对叫兆升和朵儿的夫妻出资兴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