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
　　
　　 第一次见到背着白云上山的人
　　 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背着白云
　　 站在山巅向我们挥手
　　
　　 不清楚他们，在欢呼我们到来
　　 或是送别他人
　　
　　 但天空愈来愈高，也愈来愈狭窄
　　 像幽深而崎岖的峡谷
　　
　　 我正往谷底搬运肉体
　　 而落日、蓝天、背白云的人
　　 在深处倒映金光
　　
　　
　　 ◎镇远古城
　　
　　 这是一座水中城市，所有鱼类
　　 都有人的特征，灯火中游动
　　 尾后拖行恍惚、涟漪、清风
　　
　　 可惜没有明月，它仿佛
　　 沉积于淤泥中的珍珠，等待
　　 我们发觉，用凡人之心洗净它
　　
　　 喜欢这样穿行，城市
　　 充满了经荡漾而产生的诗意
　　 一块青石板，流连的人无数
　　 一座高大牌坊，古朴造型
　　
　　 宛如顺着梯田走下的人，我
　　 需要仰视
　　 天后宫像船一样漂浮，接近我们
　　 而她把门紧闭
　　
　　 几条鱼游动在寂寞的城中
　　 看到每一个人，都要叮嘱一次
　　 把光调暗一些
　　 我们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把说话声调小一些，我们
　　
　　 听不到，古人的话语声
　　 甚至连相遇也因过于绚烂
　　 而让人小心翼翼，眼泪
　　 会熄灭这座城市
　　
　　
　　 ◎千户苗寨
　　
　　 天堂以具体形式出现在眼前
　　 梯田静穆，听见古老
　　 的劳动歌声
　　
　　 朝日从山后升起，可以想象
　　 它沿着层层梯田爬上来
　　 而木屋与小河，以另一种
　　 祥和相遇
　　
　　 哪怕红枫叶，也是先落上木头
　　 再落进水流，这里
　　 不计时间已很久，所以
　　 我们感觉双鬓轻松
　　
　　 深深呼一口气，进山
　　 以清澈接近他们
　　 青石板路，走过人间风雨
　　 很多年，打磨光滑的地方
　　 小心些，以免跌进锦绣梦
　　
　　 一声铙钹，一声芦笙，仿佛知道
　　 两袖清风的客人要进寨
　　 潮湿的树叶不知落的是雾，还是酒，但瓮中清冽酒水
　　 浮起知己的波澜
　　
　　 等我来喝么？
　　 我要卸下沉疴和骨痛，和
　　 面目黝黑的背枪人，喝几杯
　　
　　 唯有银饰叮当声，让我们知道
　　 天堂里最美的是苗女
　　 最虔诚的，是苗女的心
　　
　　
　　 ◎苗女
　　
　　 穿鲜艳的百褶裙，戴叮叮当当
　　 响的银饰
　　 我想不出用什么修辞，形容
　　 她们的步伐，身姿，笑声
　　
　　 有时遇见她们，侧身避让
　　 静静欣赏几朵，馥郁香味的鲜花
　　 但仅限于苗寨，人间见不到
　　 天堂的花朵
　　
　　 第一次用文字形容，一个
　　 民族的静谧与美感
　　 唱歌时，我写一首
　　 裙摆旋转，又写一首
　　
　　 要大山、云雾、流水和银器
　　 才能孕育出苗女
　　 坐在一块青石上，身边走过
　　 两个霞光庇佑的女子，仿佛
　　 两道刺梨的影子
　　
　　
　　 ◎傍晚
　　
　　 一到傍晚，就有很多光沉浸在湖里
　　 无所不含的光，它们忽然
　　 有了我们想要而不可得的生命
　　
　　 不对，不是我们
　　 而是那些沉默的石头，瓦砾，枯枝
　　 而是灰羽毛的鸟饮水时和自己对话
　　
　　 当光学会折叠，湖畔上所有事物仿佛都在围观
　　 一些耀眼的光，一些为树荫缓缓暗淡的光
　　
　　 但我不能忽略
　　 有一束光潜入我内心，像萤火虫
　　
　　
　　 ◎青岩古镇
　　
　　 清幽的事物，青瓦，横梁，台阶
　　 雨滴垂落地面滴出来的小坑
　　 即使不刻意观赏
　　 也能体会丝丝流动的气韵，哪怕
　　 靠着石头坐一会
　　
　　 哪怕手轻轻触摸，粗糙质感
　　 让人心里一惊
　　 哦，竟有这样久远的事物
　　
　　 深沉的事物像万寿宫内
　　 经久不息的青烟
　　 观音殿内雍容的玉石佛像
　　 站立一小会，也和旁人一样
　　 缓缓弯下腰
　　
　　 许下凡人心愿，即使再浮躁
　　 也压低声音
　　 像院内红枫叶
　　 风吹过它，并不惊扰它
　　 等它自己慢慢醒
　　
　　
　　 ◎过花溪
　　
　　 只是路过，所以不清楚
　　 是一条溪流在花瓣上淌
　　 还是一朵花开在溪流中
　　
　　 也许是一条清澈的小溪
　　 弯弯曲曲从山里流出，遇见了
　　 小村落，遇见了贵州的花
　　 苗家的木楼
　　
　　 它喜悦，荡漾，懂得爱慕之心
　　 阴沉、波澜、恍惚、和回旋
　　 不止的漩涡
　　
　　 水花四溅的样子叫“花溪”
　　 默念这个名字就可以
　　 我路过它，在云贵高原
　　 赞美它一次
　　
　　
　　 ◎大山
　　
　　 山顶落满金光，松树，竹子，云杉
　　 贴满了金箔，变得雍容华丽
　　
　　 一座寺庙出现，白云像几块蒲团
　　 可惜庙里缺少几尊佛像，缺少
　　 几个匍匐的信徒
　　
　　 没有比这更寂寥的庙宇，仅有
　　 一个人，拈须，假寐，穿着拖鞋
　　 啪嗒啪嗒的走来走去
　　
　　 他瘦弱身躯，让人以为
　　 会随着伐倒的树木倒进山谷
　　
　　 随着鸟雀惊散，瀑布飞溅
　　 金光慢慢褪色，如金器锈蚀
　　
　　 我站在山顶，什么也看不见
　　 我站在山顶，等月亮和星星
　　
　　
　　 ◎再见贵州
　　
　　 四野清明，我想说喇叭声
　　 还不能唤醒虫子与青蛇
　　 云层堆积在山顶，是几根松、竹
　　 有人把它们伐倒，从山顶
　　 背到山下，雨滴恍惚
　　 落了几滴
　　
　　 我看见他们转身往山顶走
　　 天空已经空旷，没人走的小路
　　 时间一久慢慢生满杂草，荆棘里藏着一只五彩松鸡
　　
　　 群山聚拢的场面多年后
　　 在我梦里出现，站在东边
　　 喊西边的人。隔着苗寨，溪流
　　 明暗相间的山谷，寥廓都是碎石头
　　
　　 我本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
　　 但再见时，我一定怀抱酒坛
　　 晕眩时已醉了，脚底的云贵高原
　　 在起伏，在旋转，我抓不住
　　 一根趁手的栏杆
　　
　　 火车像穿行的蚁群，正要搬迁
　　 索性就搬迁，站得那么高
　　 一望北方
　　 尽是湖南啊，湖北啊
　　 河南与河北的尘埃好像要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