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了风。
　　 风里带着腻人的柑橘花香，从远处的山岗一直送到我的窗前。清明之后，柑橘花便开始放肆地开放，就像要在这快要逝去的春天抓住最后的机会。我并不喜欢柑橘花的味道，太过浓烈，像是一个拳头就要把人打晕一样。但是，我又喜欢柑橘花的样子。白白的小花或单或双，或者是成群结伙绽放在枝头，而绿叶便衬托了它们娇美的模样。
　　 橘花初挂枝头时，小小的花苞泛着淡淡的绿色，白中带绿，绿中有白，不过比米粒大一些而已，但却让人无法忽视。只有花苞的柑橘花是没有味道的，即便是你凑近了闻，也不过是植物淡淡的清香，与后来花开之后那腻人的味道相比，简直两个世界。小小的花苞总是长得很快，满足阳光、雨露，不过两三日，那花苞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有人说它是‘娴雅形同茉莉，温馨气似芝兰’，对于这橘花的香味，我个人还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文人追求一种意境的美，有夸大的成分也不足为奇。也有人说，橘花开在春天的末尾，洁白的花瓣谢幕了春天，就像是青春散场时的遗憾。可是我觉得，橘花就是初夏的序曲，橘花落后，夏天也就开始。
　　 这个季节，柑橘树旁的玉米苗正在疯长，四季豆也伸出了长长的枝蔓，大有要竞相比高的样子。我跟在父亲身后，看他在地里干活。父亲走了几步，总是回头看我的鞋子，我大抵明白他的意思。前几天，我亦是穿了一双白鞋这样跟在他的身后，那时候他便说过，这白鞋子在地里一会儿就弄开脏了，还埋怨我总是喜欢穿白鞋。这不，今天我又穿了一双白色的板鞋，注意到他的眼神时我嘟起嘴来吐了口气。好歹，这一回，父亲倒是没有再说，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在意我脚上的白鞋。
　　 父亲在地里给四季豆插竹竿，好让四季豆的藤蔓可以有地方攀爬。再过一个多月，这些四季豆怕是就要挂满果实了。父亲弄得满头大汗，埋怨这土壤太板结，那竹竿很难插下去，又拿了辅助的钢钎帮忙，便依旧弄得很辛苦。很多没有种过庄稼的城里人可能想象不到农人的辛苦，所有农作物的生长和收成都是农民用汗水换来的。我想上前帮帮父亲，可是还没伸出手去，就被父亲喝退。父亲总是会说：连我都很难做，你会做什么。是的，我这一生好像也没有干过什么农活。小时候上学，父母心疼我，所以也没让我干什么农活。长大之后求学、工作，离家远远的，更没有机会做些什么。所以，在父亲的眼里，我终究是什么都不会的。
　　 记得上个月，父亲因村里有酒宴，早早去帮忙掌勺。一月前就已育苗的玉米又到了必须移栽的时候，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我与母亲在地里好一通忙活。今年因为种子的原因，出芽率原本就不高，所以玉米苗就显得更是珍贵，若是父亲在家，断不可能让我靠近这些玉米苗，好像我就是那害虫，只要一靠近就会毁了他的庄稼。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去摆弄那些弱不禁风的玉米苗，结果在地里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我想，从前父亲半点不让我帮忙，或许并不是心疼我弄坏了他的庄稼，只是更心疼我而已。
　　 今天，我没能帮上忙，只能在路边看着母亲在地里铲三叶草。因为害怕父亲再喝斥，我穿着那双白鞋半点不敢踏入他这方领地。三叶草这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带到了庄稼地里，从此落地生根，每年春天都长得郁郁葱葱，非要把那根系连同泥土一起给扔得远远的，第二年才会少一些。只要哪一年不铲根，第二年就会像前一年一样长得那么茂盛。三叶草常常出现在城里很多小区的花园里，以作为绿化和观赏，会开一些小花，凑近了看还是蛮漂亮的。不过，对于农人来说，这东西与庄稼争肥、争土、争水份和阳光，如果它们不除，母亲辛苦栽下的玉米也就不会有好的收成。
　　 前年的时候，父母亲为了铲除这三叶草在地里忙活了一整天。父亲总是会埋怨母亲做得不够精细，似乎总在鸡蛋里挑骨头，所以我若是想帮忙，他定然是更看不上的。我喜欢在旁边听他们为了农事吵吵闹闹，而此时总有鸟儿在旁边叽叽喳喳，像是也在看热闹一般。母亲说今年的季节不催，所以玉米苗长得很慢，也听不到阳雀的叫声。至于这阳雀到底是什么鸟，我也说不清楚，一说是杜鹃，一说是布谷鸟，但只要这阳雀不叫，庄稼也都像是约好了一般，怎么也不长。
　　 远处的山岗上是一片柑橘园，橘园里有人在劳作，或许是在给柑橘树除草，又或者是在施肥，再或者是喷洒农药。这个季节，总是忙碌的，而工人们劳作时的闲话也总是借着风隐隐地传入我的耳朵。当然，一同被风带来的还有那腻人的柑橘花香。
　　 这些年，很多土地都被荒废了。农村的年轻人觉得一辈子在农村没有前途，他们大都离开家乡，然后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这种打拼亦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下一代。不过，成功与否，是否幸福，那就见仁见智了。
　　 半山之下，有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地里劳作。在我的印象里，他们离开家的时间应该比我更久，二十年一定是有的，今年春节，他们也结束了外面的闯荡，然后回到了这片故土，重新拿起锄头在自家荒废了很久的地里劳作。或许，外面的世界并不那么美丽，也或许他们只是累了，好在还有这样一片土地可以接纳他们的回归。人生或许就是这样，走出去的时候有很多梦想，走回来的时候都在庆幸还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橘花风起的季节，清明已过，梨花也早已谢去半月有余，如今那嫩绿的叶子早已长满枝丫。去年家里梨树的收成很好，大抵摘了上千斤的梨，父亲也没有拿去卖，给亲朋好友每家几十斤，再给自家留下一些，丰收的喜悦也都被我们吃进了肚子。今年的花虽然很多，但看这坐果率倒是不高，想来今年梨树是要休息一年，但满足我们一家子的吃食大抵还是很富余的。
　　 太阳已经爬出了山岗，阳光透过那些枝枝蔓蔓的丛林照射到我们家的庄稼地里。柑橘树上有蜜蜂在飞舞，那些腻人的柑橘花香终究还是吸引了勤劳的小蜜蜂。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它们，然后像个小偷一样静静地观看，它们就那样落在花蕊之中，快速地振动翅膀，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从不曾停歇。
　　 橘花风起的季节，有鸟儿在林间穿梭，有蜜蜂在花丛中采蜜，有农人在地里劳作，还有我这样的看客傻傻地站在路边张望。一切的美好从清晨的一缕阳光开始，又在落日的余辉中结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花落，而时光便在指尖这样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