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空中结着愁云，苍天悲恸哀泣，大地忧伤飘着雪，洛水奏着哀曲。
　　 周四上完课后，很少联系的六姑打电话来，得知表叔突发心脏病离世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雷，我心如刀绞、悲痛万分……
　　 周二下午，表叔来看望外公，那天他穿着时新皮鞋，黑布棉袄，精神很好，声若洪钟。看到我的儿子，他高兴地抱着逗着玩，又给了我儿子压岁钱。
　　 谈话间，得知姣姣工作有了着落，表婶身体不大好，去年一年四处求医。媳妇给表叔打了碗荷包蛋，他怎么都不肯吃。外公虽长表叔一辈儿，但只比表叔大四岁，又因为都没有儿子，更在心里近了一些。看着两个暮年的老人话语投机，我的心里暖暖的。
　　 四点多，表叔说还要去看一位病人，我叫他把家里一箱鸡蛋拿上，他死活都不肯接，待我放下儿子将鸡蛋送至巷口，就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我立在街上在人群里寻着他的影子，到底没能寻着。不曾想，这一见竟成了永别。
　　 还未走到表叔家的岩头上，就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我拨开了人群，看到表叔静静地躺在当间的灵床上，脸上蒙着黑布，穿着黑色棉服，姣姣红肿着眼睛说：“舅，你来了……”话未说完，就掉下泪来，我早已泣不成声了，还未来得及给表叔上一炷香，他们就给表叔扣衣服了。女人们哭天抢地悲痛哀嚎着，再也听不到表叔的教诲了，泪水又溢满了眼眶。
　　 眼前虽然模糊了，但记忆却渐渐清晰起来。
　　 小时候，我的大姑奶，也就是表叔的妈妈，夏天经常回娘家住。六七岁的时候，大姑奶回来住，给祖父收拾窑洞，她让我提着祖父的便盆儿跟他一起下河洗，我不高兴，就把便盆儿丢到村里的水井里，大姑奶气得拿着棒槌在河边追着要打我，可是那两只小脚却追不上我。看她生气的样子，我红着脸慢慢走回来，她板着脸对我说：“小永子，大家都在那吃水，你把尿盆儿丢进去，叫人怎么吃？”
　　 说着扬着的棒槌却迟迟没槌下来，我盯着她只是笑，把她也给逗笑了。
　　 大姑奶逢人都会微笑，为人谦和有礼。那时候我的胆子小，说话都不敢大声，母亲经常拿我的镇江姑父和范里大表叔教育我，说他们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讲道理，会办事，不要我像父亲一样优柔寡断，成不了大气候。见了表叔的面，我心里总是害怕，因为他是教师，学生怕老师，就像老鼠怕猫，是天性。
　　 高中那几年我成绩一般，要复读时父母不让，最后还是表叔给父母做了思想工作，让我坚持念完了高中。农村人常说，一辈亲，两辈表，三辈算拉倒，但表叔却比我亲大伯待我要亲十倍。他那时的工资也不高，每次父亲说上学花钱时，他总拍着胸脯说：“放心，没钱尽管和我说，娃子上学钱包我身上！”
　　 表叔长父亲十几岁，但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表叔扮演着长辈的角色。他年轻时给塬上我的两个表哥张罗着都说了媳妇，还给我的大伯也找了个媳妇。
　　 为了我上学，表叔没少跑路，没少费口舌，没少花闲钱，真可谓劳苦功高。
　　 2013年8月，表叔赶车去瓦窑沟看我。第二天吃早饭时，在餐馆见到了学校书记，表叔非要请他去吃顿饭，但是本地早餐很简单，也没有啥像模像样的饭店，最后就在那家吃了饭。表叔说：“年轻人，多让他吃点苦没啥坏处，就给你们添麻烦了。”上大学时我一个人去的，大学毕业我一个人回来的。参加工作，父母没怎么过问，也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可是我的表叔却把我当亲侄儿一样看待。
　　 结婚那年，表叔往家里跑得更勤了，怕钱不够，取了两万块拿来给我。结婚前因为一点小事，我跟父亲闹了别扭，父亲性子拗，收拾了东西就走，期间表叔给他打过无数个电话，急得都要哭。除了至亲之人能对我这样，还有谁呢？婚后那年过年，我去看他顺带着还钱，表叔叫先还人家的，再三说明情况后，他才接住。前年表叔住院时，父亲给他取了钱，他却死活都不肯接，说：“钱够了，不必操心。”表叔总是这样，默默付出却不求任何回报。
　　 结婚后表叔每逢樱桃熟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家里吃樱桃；儿子满月时，表叔又给我送来了十斤土鸡蛋。
　　 今年过年因为复习备考，我没有去看表叔，去年中秋节去看他却没见到他，后来听说他住了五十多天的医院，他是否是在中秋节期间住的，我没有敢细问。
　　 ……
　　 正想着往事，红着眼的表婶出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永，再也不能见到你表叔了呀！”
　　 “表婶，你想开些，我还会来看他的。”看到她精神没有太大问题，稍觉宽解，可就在我和姣姣说话的时候，表婶在里屋嚎啕大哭起来，让我非常痛心。
　　 八点半，众孝子看完表叔最后一眼准备合棺。我站在上屋呆呆望着屋里的一切，想那年初五我来看他，他硬看着我吃了两碗饺子还不够，又是拿点心，又是抓瓜子，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意，可是现在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嘴也没有合得牢。表姐轻轻地抚摸着，却也总合不上，又叫姣姣来给外公念叨，还是没能合拢。表叔似乎想说什么，想交代什么……
　　 天在默默地流着泪，对面的云雾渐渐升腾了。吉时已到，鞭炮轰鸣，哀乐响起，众人痛哭。我跟在出殡的队伍里泪眼婆娑。路很难走，红胶泥沾满了鞋子，泥巴把大家的心情拖得更沉重了，因为这将是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半小时后，表叔将和他土地一样淳朴厚实、勤劳善良的美德一起还给生他养他的大地。
　　 我拍了张照片，认清了地形。明年的今日，我还会来给我敬爱的表叔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