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土豆情怀(散文)
女儿喜欢喝排骨汤。每次炖排骨,我总要在汤里加点佐料,红萝卜,莲藕,土豆,板栗……其中,最常加的是土豆。在高压锅里炖上几分钟,捞出来,黄金灿灿的,一咬下去,嫩粉一般在口腔里溅开来,心满意足。女儿问:“妈妈,你怎么老炖土豆?”我笑着说:“妈有土豆情节啊。”
爷爷说,土豆,就是山里的人参。
小时候,在农村,土豆可不是一般的农作物。它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半边天。
每年刚过完春节,爷爷、爸爸、妈妈就挑着一担一担的土豆种子到地里种土豆。种土豆要选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否则,人在田里,那泥土啊,依附在身上,让你成为一个“小泥人”。爷爷在田垄里挖出一个一个小小的坑,爸爸和妈妈把肥料一把一把地王坑里撒,我和姐姐则拿着土豆,一个一个地放进坑里。爷爷挖完小坑,接着把那些已经点上土豆种的小坑,重新用土填上。等种完土豆,我们一家人站在田头,就好像看见了满园的土豆已经长出来似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笑。
土豆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皮是滑溜溜的,你轻轻一拨,皮就离开土豆,很薄,若用力一些,那外皮还会一卷一卷地剥离开来。土豆成堆成堆地从田地里搬回家,墙角下,二楼的木板上,还有门外小茅房的角落里都有它的身影,看到土豆在身边堆积成小山,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不知道土豆从黑暗无边的深处来到光亮的地面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它的世界是安静的。只要你不去拨弄,它就会一直安静地呆在那,拥挤,不言语。
土豆丰收,于我们家来说,等于粮食丰收。
我吃过很多土豆做的食物。土豆饼,土豆泥,红烧土豆,煮土豆。没有菜的时候,妈妈就往稀饭里扔两个土豆,放点盐,就是所谓的“土豆粥”。那放点绿豆呢?就叫绿豆粥,放点番薯,就叫番薯粥。不过,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土豆粥。土豆一个一个圆溜溜的,去了皮,和在稀饭里金灿灿的,盛一大碗,就好像白亮亮的天空长出了很多很多金太阳似的。不过,夏天过去了,土豆粥也就退出了我们的生活。那些被爸爸妈妈放在二楼楼板上的土豆一个一个很寂寞地躺着等着漫长的日子过去。土豆的皮也牢牢地长在土豆的身上,已经不能用手直接剥离那层皮了。刀片一来,除去了皮,里面的土豆果实也跟着去了。秋天,妈妈把没有烂掉的土豆挑出来,放在锅里和米一起煮,就成了“土豆饭”。土豆饭的吃法有很多种。爷爷喜欢土豆归土豆,米饭归米饭,爸爸妈妈却喜欢把土豆和米饭一起拌匀,然后再用勺子用力地压上几个来回,饭和土豆就成了土豆饭泥,没有牙齿的人都可以吞下一大碗。妈妈还用土豆做过面条,还用刨子刨出很多土豆丝,放点咸菜,清汤里也能舀出个春天的气息来。
实际上,土豆的新鲜期不会很长。所以妈妈去挑拣土豆做饭时,总是会小心翼翼。她说,如果把土豆翻来覆去,那么,土豆就很容易生病。病了的土豆不是从外壳开始病的,是从土豆的中心处开始,由内而外地腐烂。烂了的土豆有一种酸腐味,棕色的液体从身上渗出来,若被沾染了这种液体的土豆,即便是健康的,也会很快受其影响而失去价值。
土豆多得吃不完,怎么办?自然是煮了晒干。在农村,晒干是最常见也是最流行的储存食物的方法。蒲瓜干,南瓜干,青菜干,萝卜干等,只要是地里长出来的都可以晒,而且是煮熟了再晒。晒土豆干的时候,自然不会吧那个圆溜溜的土豆成个放在太阳底下晒,而是切成片再晒。这就是我十分喜欢的土豆片。煮土豆的过程是最开心的。妈妈会把家里最大的锅拿出来煮土豆,那个时候,生活里也并没有多少诗歌,否则一定会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诗歌脱口而出。不过,“煮豆燃豆萁”的“豆”并不是土豆,但土豆也有个“豆”字,其他的豆长在枝条上,土豆长在土里,体积自然大一些。若枝条上长这样大的豆,那还叫豆吗?都叫“果”了。
等土豆煮熟的时候,我就会趁去皮之机先尝上几个。妈妈把土豆放在脸盆里,一脸盆的土豆去完皮,只剩下半脸盆了,其余的半脸盆已经率先进入了我们的胃。
切土豆片是很有讲究的。不能像平时切菜那样。我见妈妈把土豆放在左手心,右手执刀,手压刀落,一个土豆就在左手变成了一片一片。我也试过,发现实际上是为了控制力道。如果太用力,土豆在成片之前就已经四分五裂了。这是不放菜板上切片的原因。
一锅土豆可以晒好些土豆片。土豆片一片一片摊平,放在那些篾做的背肌(方言)上一晒,日头很好的话,没过三天,就成硬邦邦的土豆片干了。
土豆片可以放很久很久。等再拿出来食用的时候,需要好几道工序。要么放在清水里浸泡个两日,等它恢复了原先的体积再炒着吃,要么就是直接丢进沸腾的油锅里滚上一滚。
而这滚了油锅的土豆片,就是我对土豆最幸福的回忆了。每次过年,妈妈就会从土豆片里挑出最薄的土豆片做成年货。我把那滚了油锅的土豆片一把一把地塞进口袋,在村子里呼朋唤友,上山入林,到空荡荡的学校的操场上做游戏。那个时候,觉得村小的操场好大啊,除了那个操场,我没有见过比它更大的操场。如今去看,好像还不如一些乡下人家的小院子大。
滚了油锅的土豆片脆生生的,一咬开来,毕啵毕啵地响。我咬得快,那声音的节奏也跟着很快很快,从嘴里跳出去,跳到山间田野,跳到蓝天白云上去了。
但土豆是不能全部吃完的。其实,早在收成的时候,爷爷早就挑好了土豆的种子,放在簸箕里,挂在房梁处。那么大块的田地,需要多少土豆啊!真的不知。反正家里的房梁处挂了好多簸箕。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把那些簸箕拿下来一看,土豆身上都长出了长长的芽。芽长得精神的,到土地里旅游一番,自然又能带来丰收年。
第二年春天,又要种土豆了。我和姐姐日盼夜盼,等着爷爷和爸爸一声令下。站在天地之间播种的感觉,最能给人带来希望。
读了初中,住校了,我就再也没有帮家里种过土豆。爷爷年岁见长,家里的土豆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丰收,生活也渐渐好了,土豆粥,土豆片,土豆饭也渐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三十年过去了,生活中并不缺少土豆,菜场里,土豆一年四季常在,可如今的土豆,哪里有那个时候来自于自家土地上的土豆那么香甜呢。
有一天,我去看电影,发现距离电影开场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在金逸隔壁的小商店逛了许久,在众多的零食里选择了“薯愿”土豆片。一打开,一股原味闪进了我的鼻子。我有点恍惚,好像在哪里闻过这样的香味。仔细一寻思,好像是小时候在田间地头种土豆时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滚过油锅的土豆片。
这一回味,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