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农村老家，经过他家村口时，我遇见他的娘了。
　　 起初，我是不敢相认。他那已是风烛残年的娘，白发稀疏飘零，脸上沟壑深深，她迈着“O”型无力的腿，撵着风儿小步快跑。我以为老人在锻炼身体，把车停靠在路边，走下车来，“大娘，大娘”深情地喊着，老人不理不睬，我差点生气了。
　　 我想老人一定是耳背了。打开后备箱，我把带给母亲的水果和点心分成两份，快步追撵到老人的前面，说：“大娘，咋不理我？”
　　 见我张开双臂挡了路，她踉踉跄跄收住步子，手背揉揉眼，一脸疑惑。“孩啊，你是谁？”
　　 我大声说：“大娘，我是郝仁，前村的。咋，不认识了？我和您儿小辉是同学，小时候，经常去您家玩哩，忘了？”
　　 “耶，你是郝仁啊。长大喽，出息了！大娘老了，不中用喽。这睁开眼啊，眼前就像有蝴蝶飘飘的，这耳朵也快成摆设喽。真好，你还记得大娘。”
　　 我抬高了嗓门：“大娘，记得您，咋会忘。”
　　 我送上手里的水果，大娘缩起手，说啥也不肯接。、
　　 扯紧她粗糙的手，我说：“大娘，一点小心意，别推让了。”
　　 “不不，不能收。”她使劲摇头，频频晃动手。
　　 拗不过大娘，我想一会放下礼物，开车就走。于是，我不再劝让。问她：“大娘，您刚才急急慌慌跑啥哩？”
　　 大娘用手指指前方，我看到一个矿泉水瓶子，正随风咕咕噜噜向前跑，眼看就要滚进路边沟里了。
　　 “呀，快快，我要捡回来，一毛钱嘞。”话没落地，大娘盯着那个空空的塑料瓶子，眼里没了我丁点影子。
　　 “这？”我尴尬地闪开身子，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
　　 捡起瓶子，转身举起来摇晃着，她孩童般笑得灿烂。
　　 我和老人的独生子小辉是同学，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在他三岁时，父亲患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也没拉回半条命。守寡的母亲，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十年前，我们一起考上大学。四年后，他儿子小辉留在了上海工作。又过两年，小辉娶了一位上海的漂亮姑娘。当时，不是挺风光嘛！原以为当儿子的会把母亲接回上海生活，就算不享荣华富贵，至少会给白发亲娘一个温暖的家。这是咋了？难道……
　　 “大娘，小辉他？”
　　 “他，在上海嘞！”
　　 “您一个人在家？”
　　 “嗯，自那年俺从上海回来……”大娘低头声音哽咽，眼里噙满了泪花花。
　　 “那年，到底发生啥事了？”
　　 “唉！”大娘抹抹泪水，唉声叹气：“那年，有了孙子，俺满心欢喜去了上海，怪大娘手贱，只是偷偷摸了孙儿一把，哪里知道这孩子恁娇贵，第二天感冒发烧了。那……那媳妇说我是个丧门星，把身上的细菌传给孩子啦。当着俺儿子的面和俺闹翻了天，说要么她走，要么让俺回老家。俺不想儿子为难，答应过两天就回老家。谁知当天，她就雇了个小工，瞒着小辉，把俺送上火车了……”
　　 “大娘，这些年，小辉来过吗？”
　　 “怕媳妇，咋敢来？听说上海房子贵，这些年，俺到处捡破烂，快攒够一个数了。”
　　 “一个数，多少钱？”
　　 “嘿嘿，十万块！够给孙子买房用了不？过段时间，俺攒够十万块，就托人把钱一分不留给小辉送过去，他那俊媳妇儿一准能高兴！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定，能许俺老婆子去看看孙子嘞。嗯嗯，想想都高兴。”
　　 那天，风中。我恼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迅速打开手机，翻到小辉的电话号码，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你还是人吗？”
　　 见我怒气冲冲，脸色铁青。大娘弱弱地问：“孩子，你急个啥？”
　　 发出信息，我对她说：“大娘，不干啥。走，跟我回家。”
　　 “那咋行？穷家难舍，俺还要捡破烂挣钱哩。”
　　 “大娘，求您了。俺喜欢唠嗑的娘，稀罕有您这一个说话的伴哩。”
　　 ……
　　 三天后，我收到一条短信回复：“你，见俺娘了？！今晚的机票，明一早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