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世纪广场的焦虑与孤独(散文)
一
或许更早,只不过是进入2018年秋后才有所察觉,我已经具有焦虑症的许多征兆。比如,担心表象平静的事物中隐藏着不明真相的秘密,担心正在进行的事件里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担心眼下会不会做完手头的事情,明天会以什么方式到来。一缕烟尘会惊扰得我停止思考,一丝声音会让我坐卧不宁。
几乎成为一种习惯,每隔几分钟,我会扭头把目光投送到窗外。挤在夹缝里的天,蓝得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杂质,连一只鸟雀掠过的痕迹都找不到。匝看,它竟然像倒立着的罩子,深不可测,扣住了许多游走的和固定的物象。这情景让我想起那种水晶球体的装饰品,不大的空间里,一个米粒状的东西左右移动、冲撞,却寻不到出口。便有些莫名其妙地心慌,甚至有种被封闭的窒息感。
这次,四个人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我回了下头,朝电脑上看了一会儿,再回头朝外看去时,他们就突然出现在天空中,并以不同的速度下降,下降,仿佛要从罩子中冲了出来。这让我兴奋而又紧张。我以为他们要降落到地上去,然后像完成一场杂技表演一样,挥手致意后从容淡定地走掉。却在半空停了下来。很快,电焊枪的弧光在他们桔红色的安全帽上闪耀出各种图案。凭感觉,没有风,可四只吊篮荡秋千一样摇来晃去,我开始担心,吊篮的所有绳索是不是结实?电动葫芦是不是安全?他们会不会掉下来?
这是一栋在建的高楼,他们当然是高空作业的电焊工。六年前我失业后,曾经在两年时光里充当过工地的监工员,由此,我特别想出屋绕到楼下,告知他们该注意的事项。又一转念,心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便强迫自己把目光聚集在电脑上。
但还是在傍晚时分绕到了后窗,站在了那栋在建大楼之下的绿植带旁。
几年前,许多单位大院的砖混围墙、铁质围栏被拆除,由绿植带取而代之。绿植好,它四季长青,树木高不过人头,且经常有人修枝剪叶,远看实在让人舒服。这栋楼下的绿植带其实大约在两月前就建成了,我眼见过几个工人在开挖、移土、镶边、栽树,那一周时间里,他们开着三轮农用车,从清晨忙到路灯点燃才收工。我最初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先建成绿植带呢?后来看见物料从工地运进运出,方恍然大悟,那好比一堵堵围墙,为的是物料管理上更加方便罢。
临近傍晚,第一场秋雨降下,施工人员便匆匆收工了。我能感觉到屋内温度骤降,空气潮湿。天还没有放晴,黑夜就来得比平时早许多。初上的华灯,尽力穿透湿漉漉散漫蒸腾的雨雾。我将后窗的帘子拉上,把一个偌大的空间隔成狭小的空间,让一份安静更加符合自己的需要。可是,安静中的突然喧哗,就像止水样的心湖里砸下一块石头,让人难以忍受。先是低低咆哮,继而哼吱,好像被抛弃后的委屈和不解。声音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后,洪水般后退,平息。声音来自后窗那栋楼下的绿植带,而这种状况又让我无法接受,似乎与我有种种牵连,我不得不置之不理。
出屋,走出大门,清冽的空气将我掀了一把。绕到后窗,雨水的大手将绿植带冲涮得纤尘不染,叶子反射着路灯的光芒。随着我的脚步移动,看到一片绿植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我看到,那是一条灰白色的小狗,身上已经被植物上的雨水染湿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最近,流浪狗太多了,成群结队的。可这只小狗似乎不大像是流浪的野狗,想必它是被主人遗弃了。它是怎么到了这里面呢?经过观察,猜测它大约是从上面半米高的台子上掉下去的。这条绿植带,实在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我是能轻松地跨过去的,主要是里面的松柏、冬青一类的绿植还没有长大成型,遮挡阻拦的功用尚得不到充分发挥。拨开绿植,唤它出来,它却不出来,努力着要从掉下来的地方重新爬上去。执著地试了几次,它失败了,便顺着绿化带里的植物间隙跑掉了。
回到屋子,再次回头朝外看去,看见两个小孩在绿化带旁边逗留,竟然成功地将小狗唤了出来,喂它盒装的酸奶和火腿肠。之后,孩子起身,小狗跟在孩子的后面,一道走出了我的视线。我便拉上了窗帘。
夜深了,狗又叫了起来,声音急切、刺耳。我起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将头探了出去仔细倾听,似乎仍然是那只小狗,竟然还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动物和人一样,为了享受到香肠一样的利益,喜欢从被宠的经历中总结经验,得到同情、安抚。大抵如是。
二
驶往东站的班车停下,说是世纪广场到了。下车,面对阳光,有些目眩头晕。没有片刻懈怠,又在货仓里取出行李,放到了地上。环顾四周,初来匝到的我,好像戴了一顶破旧的草帽,与周边行走的人们格格不入。六个小时前,我还在老家所在的小城的街道上晃荡,接了手机后,显得兴奋而紧张。想不到失业两年的我竟然要出去打拼,一时有些不相信、不情愿。上车后,就在一片混乱的方言中丢了个盹儿,过了六盘山。
世纪广场的阳光,有如功夫高深的武者,不动声色地将热流投向大地。可是,我还没有走几步,猝不及防,雷雨扎透阳光,垂直降落了下来。世纪广场真有意思,不像老家把凉亭修建在山顶上,而是搁置在小道边。匆忙站在一处凉亭下,没有看到广场上的人也和我一样钻进凉亭,反而突然四散,突然消失,这叫我惊讶之时涌上一阵恐慌。
雨点没有停下,但小了许多。我背了行李从凉亭中走了出来,朝人们消失的地方走去,终于看到大理石栏杆之下,是空间不小的地下超市,这就是人们消失的地方。人类的许多进步,是汲取动物的经验基础上取得的,尽管人们还不尊重动物。比如建筑,比如地下建筑的结构。只是人类更迷信天把地下与另一个世界联结,故而把地下的空间叫做负一层负二层。有些可笑吧。
这是2015年初夏,我作为一个异乡人初来乍到时看到的情形。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对这里熟悉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在广场上,我觉得没有人会一眼认出我来自偏僻的乡下。
也有人把世纪广场叫做绿地广场。大约惊喜于看惯了光山秃岭而在这里多出一大撮绿色罢。说不上“绿”,但有绿。绿植全是移栽来的,大约三四十种树木,二三十种花草,可惜我叫不上名字。它们被谋划布局在形状各异的空间里,剪理成形状不同的模样,其间有多条曲曲折折小道环绕包围。夏秋季节,倒也是纳凉散步的好去处。好些木椅石凳藏在道旁树下,发亮的地方正是人们经常稍息留下的痕迹。
早上或者傍晚,我偶尔也去广场散步。铺了石板的路面不要以为全部是防滑的,不知道是为了好看还是施工时偷工减料,个别地方铺了表面光滑的石材,雨雪天,或者晨露未散,得小心行走。因为摔过一跤,我就为清晨早练时那些行走如飞的人担心,不过,因为他们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我是不会告诉这个情况的。地面上经常有落叶,落叶下有蚂蚁,也有甲虫,还有一些蠕动的软体虫子,知道它们是什么幼虫,会爬上旁边的三叶草丛,缩成一团结茧。它们和许多人一样,是每日必然的散步者。当然还有喜鹊和麻雀,喜鹊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而是生长在关山森林里的。听说这里有不错的绿地后才飞过来的,它们有长长的银灰色尾马,线形的优雅躯体,显得太过高傲,就像在城市里长大的人,不喜欢与我这样的人交往。倒是麻雀,因为不卑不亢,如今胆量比人还要大,竟然敢在我的脚前绕来绕去。
在这里,会碰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清洁工比我们到广场更早,收工更晚,他们不是闲逛,也不是散步,而是清扫人们丢下的纸屑、果皮和被自然抛弃的落叶枯草,他们的工服也是别出心裁,竟然和地面的石板一样,让人有种踏实的感觉。其中一位,我也是能经常碰到的,他中午偶尔休息,休息的地方在我所在的大楼地下车库的入口处。一把小马扎,随便一坐,一杯茶水,摆放在垃圾车上,车把上挂着两个白面饼子,有时还有一个西红柿。我吃完饭回来,他正靠在车上丢盹儿。
一位拉着架子车卖菜的大爷,聊天中知道他是广场建设中失地的农民,菜是在为数不多的园子里种的,绝对绿色环保无污染。我曾经从他的架子车中买了两把小白菜、一把豆角、四个水萝卜、一撮香菜、两根黄瓜。也会碰见一撮互相面对面探讨什么的人,靠近他们时,他们会警惕地看着你直到你离开。我便怀疑他们是一伙盗窃分子抑或传销团伙。一直到2018年冬天,我的怀疑基本得到了印证——停放在广场一侧的移动治安车开走了。几天后的报纸新闻中说,多个传销分子被带走。
蜘蛛喜欢在树木与树木间,或者在低矮的冬青丛上结网。树木间结网的,足有指头蛋大,网的面积也不会小。在晚上,灯光划光,会看到网上闪闪发光,总会有莽撞的昆虫中了伏击;草丛中结网的,身材微小,脑袋尖细,网的面积小但很稠密,它们经常伏在精心织就的洞口,准确判断网上的动静。我曾用柴草触动蛛网,这家伙不会上当,会机敏地蹿掉。
树木下的三叶草长得也颇有生机,有蜗牛在枝叶上慢条斯理地游走。有次见一孩子在三叶草中寻找什么,我过去好奇地询问,才知道三叶草中有为数不多的异类“四叶草”,孩子称它为幸运草。有次,趁着人少,我也钻进草丛,想摘出一棵两棵四叶草,改变一下日常中发生的霉运,可是,实在寻找不到,倒是一些败絮样的蜘蛛网,粘到了我的脸上。
我经常会看到那么一个男人,勾着头坐在小道间的一条椅子上,不知睡着了没有。距他不远处,也有一条长椅,一片桔黄的落叶躺在上面,好像一只眼睛瞅着我。我抬头看看上方茂密的大树,感慨万物皆有抛弃的可能。我将它捡了起来,鬼使神差般揣进衣袋。
三
每个人有自己对世纪广场的定义,而世纪广场也承载着人们种种焦虑。
到世纪广场的,除了少量的外地人,大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市民。比如一些是失去土地但获得拆迁补偿后的受益者,一些是工作调入城区后突击购买房屋者。许多人身上,还能看得见已经渗入血液的昔日的影子,当然可以在他们身上照得见我的前身和现世。老城区的土著和久居的市民们,很少光顾世纪广场,他们一般去老城中心的广场,那里虽然不大,但一种城里人的习气是改变不了的。
世纪广场并不是一片乐土。2015年的一个傍晚,落下了冰凉的雨水,看样子可能要缠绵到第二天或第三天。我站在凉亭打量着雨水和行人,以及匆匆躲避雨水的麻雀时,就有个女人的呼救声音从广场传了过来。我朝着声音大喊了几句,声音高过了雨点抽打树叶。不一会儿,一个青年女子跑了过来,脸上的恐惧还像雨水和泪珠一样挂在脸上。她说,遇到了抢劫者,幸亏她奋力挣脱了对方抓住皮包的大手。
后来,广场西侧就有了那辆移动治安车。车上的符号和特种灯光在夜间闪烁,这让一些人有种安全感,而又让一些人觉得周边充满了危险。
我确信,广场的晚上的繁花过后,还是潜藏着一定危险。2018年春天,夜晚,我的小屋屋门被推开了。门本来就没有反锁。我的目光在电脑上游走,没有理会是谁进了屋,因为经常有个别人会把我这里当作收发室,取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快递。我抬头时,他们已经站在我面前,是四名警察,警惕地看着我镇静地敲打电脑键盘。从问询里知道,大楼进贼了。听说,窃贼好生厉害,从监控上看,他戴了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电视剧里培训过似的,有反侦察能力,他能用六七秒钟打开一间房间的门。惊恐的我再不能镇静地坐下去了,赶紧跑出了屋,担心那家伙一个不小心撞入我的房间。大楼高二十层,数十个单位办公,楼道里出入口实在太多,如果捉迷藏,几十个人寻找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果然,过了几个小时,无果,警力全部撤离。
一直到了九月,我经过周边建成的大楼时,看见大门的玻璃上贴了纸张。我有时喜欢看看这类东西,倒不是好奇,而是期望它是一纸招聘广告。就看见上面写着,“接派出所通知,鉴于广场周围盗窃案件较多,望各单位严格往出检查防范。”不几天,有施工的技术人员忙着在所有出入口的大门上打孔,不久,我进入大楼时配发了电子门禁。我喜欢这个东西,扑克大小的智能板上,一般经常闪着豆大的红灯,夜间导航一样显眼。把硬币大的钥匙靠上去,“滴”一声脆响,红灯变成蓝灯,这个过程,好像穿越时空,也好像进入高端禁地一般。
有了这么一处广场,民间群众健身活动也就发展到了极致。这并不是政策引导得好,我倒是觉得,优越感的驱动力大于真正的需要。
一直想不明白他们平时在什么地方锻炼。冬天,群体团队少些,他们可能围在桌子前吃火锅取暖,或者在暖气房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其他季节,至少有六个摊子,最少的也要二十多人,多则人数过百。那种床头柜子大小的音箱一立,按一下钮,就会音乐响起。音乐五花八门,音量比赛似的,一个高过一个。他们首先是跳得认真,随着节奏,有板有眼;其次是很注意形象,看见有人录像,眼睛就会说话;再次是不怕陌生,男女不分年龄,不论熟悉与否,胯该左就左,该右就朝右,新手上路,乱了阵脚,碰在一起也无妨。碰得久了,人也就熟悉了,就成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了。停下脚步看时,她们的队伍里有人察觉有人观看,会跳得格外认真,认真到自己认为十分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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