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采访院长(外一篇)
一、采访院长
主编交给我一个任务,采访养老院院长。
我挎个相机,背着包急匆匆就去了。
养老院在城郊,那里行人稀少,很清静。一幢三层小楼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楼顶上“夕阳红”三个烫金大字煜煜生辉。
站在紧闭的大门口,我左看看右瞧瞧,正打算吆喝门房,却见伸缩式大门自动缓缓打开了,一位老人站在门口,斑白的头发向后拢着,戴一副黑框眼镜。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欢迎你,年轻人。”
“哦,是院长吧?您知道我要来。”我喜出望外,赶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热情地将我领到旁边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落地窗宽敞明亮,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来,我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他端坐于办公桌前,示意我坐在沙发上。
我立刻掏出笔记本,按照提前想好的思路,开始进行采访。
我清清嗓子,问道:“院长,请问你们夕阳红养老院的创办宗旨是什么?”
他声音洪亮:“帮儿女尽孝,给老人解难,为政府分忧。”
说这话时,他激情澎湃,两眼发亮。我一边点头,一边迅速记录下来。
我又问:“您认为怎样才算是有质量的老年生活?”
他不假思索地答:“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学,老有所为,老有所乐。”
院长的见识就是不一般,我不住地点头。
我继续问:“身为老年人,如何处理与儿女的关系?”
他一字一顿地说:“把孩子培养好,不给社会添麻烦;把身体保养好,不给孩子添麻烦。”
院长真是个智者,总结得太精辟了,一股敬意从我胸中油然而生。
最后,我问道:“您认为老年人,最害怕的是什么?而儿女,最应该做的又是什么?”
“害怕什么?”他喃喃自语,缓缓地低下头,双手在桌下搓弄着。
我忽然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眼神暗淡下来,眼里闪烁着点点泪花,他红着眼眶说道:“孤独,漫漫长夜的孤独,最怕的就是孤独啊。”他重复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继续动情地说,“我需要孩子陪伴,我只想你能陪伴在我身边啊,儿子。”
“儿子?”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又一脸慈祥地盯着我。
“儿子,我想你啊。”他激动地站起来,绕过桌子,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眶蓄满泪水。
“这?”我彻底懵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着护士服的小姑娘走进来,她进门就嚷道:“哎呀,韦大爷,原来您跑这里了。”
她说着就要搀老人离去。
“等等,小姑娘,他,他不是院长吗?”我磕磕巴巴地问。
“院长?”小姑娘看着我,欲言又止、一脸尴尬。
一个身着白衬衣的高个子中年男人随后走进来,边走边喊道:“老爸,老爸,我在这儿呢,您可让我一顿好找。”他边说边过来扶着老人。
“儿子,儿子。”老人如获至宝,脸上笑开了花。见到高个子,他满脸幸福,瞬间安静下来。
高个子搀扶着老人说笑着远去,我指着高个子问小姑娘:“他是他儿子?”
“什么啊,他才是院长。旁边的韦大爷是我们的特护病人,这里有问题。”她边说边指指自己的脑袋。
“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看他们,不甘心地继续问:“老人家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小姑娘左右看看,压低嗓门:“韦大爷唯一的儿子,是个教授,前两年飞机失事走了,他受不了打击,精神分裂了。”
“噢……”我的心蓦地一沉,看看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本,望了望高个子拥着蹒跚的韦大爷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
几个月后,我在报社资料室找东西时,无意中翻到一张五年前的旧报纸,上面赫然印着韦大爷的照片。下边一行标注:感动全市十大人物——记市一中韦育仁老师。
二、投诉一条狗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寂静,陈阿姨裹紧被子蜷成一团,脸浸在月色里,苍白得像一张纸。
陈阿姨上周刚刚退休。未退休前,陈阿姨在医院化验室工作。她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
现在,突然闲下来,陈阿姨反倒不习惯。最明显的就是她开始睡不着觉,睡不着觉的陈阿姨频频想起儿子。
儿子是陈阿姨一个人带大的,年年拿奖学金,前几年去美国攻读博士,便留在了国外。想到这儿,陈阿姨的嘴角不由微微上翘,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墙上儿子的照片。
儿子已经五年没回来了,陈阿姨常常对着照片静静发呆。
“汪汪……”两声清脆的狗叫声,打破夜的宁静,也打断了陈阿姨的回忆。
“谁家的狗啊?半夜三更乱叫。”陈阿姨皱着眉头,侧起了耳朵。
“汪汪……”一声接着一声,陈阿姨听清了,是从对面李老太家传出来的。
提起李老太,陈阿姨气不打一处来。
李老太家住农村。老头走后,两年前被儿子接进城,住在陈阿姨的对门。李老太平时喜欢捡破烂,总是将一些瓶瓶罐罐和废纸片堆在楼道里,这让爱干净的陈阿姨心里犯堵,一脸嫌弃,陈阿姨向物业投诉了两回。
李老太总是一脸笑容:“好好,再不捡了。”
可隔不了两天,楼道里不是搁两只瓶子,就是摞一堆纸片。折腾几回,陈阿姨也懒得再管。
更让陈阿姨不满的是,李老太成天在邻居们跟前夸赞自己儿子多么孝顺,不是给她送来好东西,就是带她到处旅游。
“农村人,见识短。”陈阿姨打心底瞧不起李老太。
现在,这老太太又养狗,日后楼道里又脏又吵怎么办?想到这儿,陈阿姨彻底没了睡意。
“汪汪汪……”狗叫得似乎更欢,陈阿姨用被子使劲蒙着头。
第二天,楼道里一片嘈杂。陈阿姨隔着猫眼,看到物业公司的大丽和小马“咚咚”敲李老太的门。门开了,李老太依旧满脸堆着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如同曝晒后去壳的核桃。
大丽敞着大嗓门,边说边将肥硕的身体挪进了屋:“李奶奶,有人投诉您养狗,吵得邻居们睡不着。城里和农村不一样,楼房是不允许养狗的。”
小马紧随其后关上了门,过了好一会儿,大丽和小马才出来。
李老太趴门上小心翼翼地解释:“你们也看见了,就那么丁点一条小狗,是我媳妇的命根子,等他们从国外旅游回来我就送回去。”
“好,那就这样。”大丽“啪”一声推上了门。
陈阿姨弓着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她听到大丽低声对小马说:“这老太太儿子不简单啊,听说是个局长,你看见里屋那一对古董花瓶了吗?和我舅家的一模一样,值钱着呢。”
二人边说边“噔噔”下楼走了。
“看人下菜碟,局长,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儿子还是博士呢。”陈阿姨鼻子里“哼”一声,悻悻地直起身。
让陈阿姨没想到的是,狗没送走,警察竟然来了。
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有人举报,李老太的儿子贪污受贿,已经被拘起来。李老太受不了打击,病倒入院了。
陈阿姨直愣愣地坐在空荡荡的屋里,觉得一阵心虚:“我只投诉那条狗啊。”
楼道里一下子变得清静了,李老太的门前被保洁工打扫得干干净。绿色的防盗门锁得严严实实,一连半月,那道门再没打开过。
深夜,偶尔听到有脚步声从楼道里响起,陈阿姨习惯性走到门边,直到听着“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直消失在楼道门外。
“是外出的人。”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好几次,她听到门外好像有“簌簌”的动静,下意识地透过猫眼看看对门,漆黑一片。
陈阿姨悻悻地上了床,大睁着双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色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罩在她身上,她觉得沉闷,喘不过气来。她忽然很渴望有一丝动静,能打破这份沉默。
“要是能听到一两声狗叫就好了。”她喃喃地说。
2019年5月26日首发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