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爷爷的寻常人生(散文)
劳累了一天的我,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惊,果然不妙,是弟弟打来的,他告诉我:爷爷已经走了……
放下手机,我傻傻地瘫坐在床上,想到今生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爷爷了,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爷爷今年九十五岁,说来也算高寿;阖家统共五十来口,可谓儿孙满堂。比起早逝二十五年的奶奶,爷爷是有福的。
旧社会,爷爷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小时候靠给地主帮工过活。听他说,这个地主也算和善,除了给地主放牛外,有时候还准许跟地主的小崽子一道在私塾里念书。20岁那年被国民党拉壮丁拉到了山东枣庄,一去就是两年,音信全无。那时我的父亲出生不久,家里人都以为爷爷此去凶多吉少。没想到两年后的某一天,爷爷突然出现在村庄的塘坝头,惹得又惊又喜的家人哭成一团。原来爷爷是偷着跑回来的。跟他同去的人有的去了台湾,有的一命呜呼,爷爷也算是命大。从枣庄回来之后,因为有点文化,爷爷参加了革命,土改后被分配在淮滨县的粮食部门工作。
从我们记事起,爷爷大都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每当快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就会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张望,盼望着爷爷从天边向我们走来。那时候,对于亲情还不甚懂得,毕竟和爷爷接触太少。童年的记忆里,只有爷爷偶尔带来的几粒糖块还印在脑海里。
七六年闹地震,各家各户都搭建防震棚住在外面,爷爷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来看看。那天吃过午饭,很多人都聚在我家来看爷爷,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谁知全村的有线广播一下子都响了起来,中央新闻联播员用低沉悲痛的声音宣读《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原来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痛哭流涕。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次爷爷哭的样子,而且哭得那么痛。他说,老人家的离去,是党和人民的一大损失。单位工作本来就不好搞,人心涣散,这样,以后的工作就更难抓了。第二天,爷爷就打点行装回淮滨了。
长大后,爷爷跟我絮叨的也只不过是小时候给我洗过一回脸或擦过一次手。唯一能激发我感恩的便是在我出生的时候为我特购了一张婴儿摇床。这个摇床直到我的孩子出生还用过几次,后来就被我破坏掉了,但感恩的心还在。
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爷爷才从淮滨调到家乡。届时,我和弟弟都在乡镇上学,开始我们姐弟俩是住在爸爸的住室里(弟弟住学校寝室,吃饭和我一起,饭都是我自己做。)也许是因为爷爷感觉一直没有照顾过我们,就在他的单位为我们找了一间房子,我们便从爸爸那里搬到了爷爷那里,但依旧是我们自己做饭,爷爷每天去食堂吃。平时,我们姐弟俩很怕他,从没跟他要过一分钱。记得有一次爷爷的单位来客,爷爷是负责人,要亲自招待客人。那时的领导不像现在大吃大喝,早饭也就是稀饭油条。等客人走后,弟弟去爷爷房间吃了两根油条,然后弟弟拿出两角钱放在桌子上,爷爷竟然毫不客气的让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说是好买茶牌子(那时去茶馆冲茶是两分钱一瓶。)这件事在弟弟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阴影,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弟弟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地提起这件事。不过,弟弟上大学是爷爷亲自护送去学校的,这多少缓解了弟弟的积怨。
还有一次,供销社新进了一批秋衣,粉红色,很好看。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爱臭美的年龄。看同学们都有,我也很眼馋。这天,我壮着胆子跟爷爷借了五元钱,终于实现了美好的秋衣梦,只是爷爷反复地叮嘱我,一定要还给他。第二天我就跟爸爸要钱,如数地奉还了。
爷爷就是这么小气,小气的让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现在想起来,我们一点也不恨爷爷了,也许是那个时代造就了爷爷小气的秉性,毕竟,那个年代的工资也少得可怜。
爷爷一生耿直,两袖清风。从领导的岗位退休后,竟然只拉了少的可怜的几样物件回来——一张桌子、一只箱子和两床被子。爷爷一贫如洗,但他耿直,清廉的秉性影响了我们几代人。其实,爷爷又是富有的,至少他给我们传承了“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让他的儿孙辈多少都有点文化。他特别信奉“三辈不读书,活赛一窝猪”这句话。所以,他对晚辈们的学习都是很重视的。
爷爷70岁那年,奶奶因病离他而去,这对于爷爷是个很大的打击。奶奶一生勤劳善良,典型的贤妻良母。年轻时因爷爷远在外地,是她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儿女,培养了四个党员。现在说这些听起来很可笑,但在那个年代我们也算是革命的大家庭了。爷爷一直觉得亏欠奶奶的太多,所以退休以后一改往日的粗心大意,对奶奶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惜天不遂人愿,奶奶过早地离开了他。失去奶奶的那几年,我们全家都很悲痛。很少想到爷爷的感受。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越来越感觉爷爷的可怜。好几次,我去给爷爷送饺子和包子都是在晚饭以后。看到一个年迈的老人自己孤独地守在电视旁,我的心都在隐隐作痛,虽然他不缺吃不缺穿,但是儿孙成群却天南海北,谁又能守在他的身边呢?如果奶奶能活到现在,他们的晚年该是多么幸福啊!
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以后,他便着力于家族文化遗产的修缮工作。对于完善族谱,追忆先辈,修建祠堂,他都躬身力行,足迹踏遍了申城和古蓼,受到家族宗亲的一致好评。中华竹氏文化研究院授予他“开明老寿星”称号,还给他颁发了“特别贡献奖”奖章和荣誉证书。只可惜爷爷年岁已高,不能亲自参加先祖伯夷、叔齐的雕像揭幕式,也不能和宗亲们一起参与竹氏祠堂的修建工程了。要不,他该多么高兴啊!
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爷爷能活过百岁,但2018年年底,爷爷的身体日见衰败,特别是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所忍受的病痛实在让我们不忍目睹。有二十几天水米未进,手肿的像面包一样,胳膊上的皮都肿的炸开了口子,浑身疼痛的不知怎么睡才好,不时的得给他翻身。最可怜的是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想吃肉,仅喝了一小口肉汤就开始呕吐;想吃黄瓜,切的像芝麻粒一般放进嘴里,舌头却不能活动,最后全沾在舌头下,只好又慢慢地给掏出来。那时日,全靠输营养药维持。输液也不同往常,胳膊腿都肿得找不到血脉,医生只能把针管埋到脖子里。这不是一般的护士能做得了的,必须是专职医师。埋针管相当于一次小手术。输完液后,取走吊瓶,针管还一直带着。可想而知,那该有多么难受啊!爷爷清醒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要回老家,我们都知道,他老人家这是要落叶归根了。依照爷爷的意愿,大家把他送到老家,可惜老家不具备输液的条件,就不能再输液了。回到老家安顿好以后,爷爷几乎就昏迷了,尽管我爸爸和叔叔以及全家老少那么精心的照顾,还是没能留住他。爷爷走了,走完了他坎坷而又寻常的一生。走时很安详,很放心。我们举家虽然都很悲痛,但一想到他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我们也就释怀了。
欣赏至亲回忆性美文,爷爷的离去,爷爷点滴……那个年代!又让我回忆一番我家家景。
很温馨篇章拜读欣赏了。再问您好。好想赏老师多多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