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陈年往事(散文)
在一个明媚的上午,阳光暖暖的洒在进屋子里,我走到门口,阳光一下子扑在我身上温暖暖的,由于好几天天空都是阴沉的,阳光乍现,感觉什么都崭新、鲜亮,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我连忙把在厨房里的娘喊来晒太阳,娘闻声赶来问我:“什么事?”我连忙指着外边说:“你看天这么好,我拿桌凳来咱娘俩在这里喝茶晒太阳。”娘听了连连点头高兴地说:“行行。”我赶紧搬来小桌凳,拿来茶壶、茶碗,还给我自己拿来一个大透明杯子。然后我给娘沏上了一壶茉莉花茶,给自己把杯子里放上四五颗茶叶粒,再冲上一杯子开水。然后坐下来,看着茶叶在杯子里上下翻滚慢慢舒展开来,霎时淡淡的茶香味扑鼻而来,心里很是惬意。对于喝茶我不懂,也没有什么喜好,只是愿意闻那淡淡的清香,和喝在嘴里甜美的味道。对于浓茶我从来不敢碰,如果喝了就象仙丹一样晚上绝对失眠。
娘几乎天天喝茶,虽然喝茶但也不会品茶,只是说茶解渴。说到茶,娘笑眯眯地说:“要说喝茶、品茶还数你外姥爷(外公),他品茶一流,连多少钱一斤的茶叶都猜个八九不离十。对喝茶也很有讲究,别人讲究的是水,而你外姥爷不但讲究水还讲究柴火,不一样的柴火烧出来水的味道不一样,你外姥爷一喝就喝的出来。”我就纳闷地问娘:“不都是柴火吗?哪里不一样?”娘说:“你外姥爷说,草柴火烧出来的水一个味,里面有烟星味。树枝烧出来的一个味,水质稍纯正点,炭火烧出来的一个味,水质没有杂味,而你外老爷最中意的是用蒿草烧出来的水,他说蒿草烧出来的水有一股蒿草的清香味,一喝就喝得出来。”所以每年娘姐几个都会拾一垛蒿草柴火,供外姥爷烧水喝茶用。
提起外姥爷,我没什么太深印象,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他就故去。只记得他见天地阴沉着个脸,从来就没见他怎么笑过,我这个外甥女在他眼里可有可无,我从心里也不愿意和他亲近,总是避而远之,娘此时提起外姥爷我心里不伤也不悲。
可娘的的想法正好和我相反,她说你外姥爷人可好了,从不打骂我们姐弟,虽然有时候很严厉,但都是管教我们,从不无原无故地对我们吆五喝六,但脾气就是有点倔。说到这里娘有点洋洋得意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梳了一对齐腰深的大辫子,当时流行过来一种齐耳短发,娘也想剪掉,闲梳头洗头太麻烦了,但你外姥爷不许,说还是扎辫子好看,模样俊,娘没办法,只好偷偷找人剪了短发,外姥爷一看娘剪了短发,气的只向娘翻白眼,有两三个月不理会娘,任凭我怎么说也没用。”
娘说:“虽然外姥爷脾气倔,但心灵手巧”。我疑惑地问:“外姥爷会做衣服?”“做衣服不会,是这么回事。原来外姥爷家好几代木匠,算是木匠世家,到了外姥爷这一代,姥爷的父亲让大姥爷二姥爷学了木匠,让四姥爷上学,我姥爷是老三就让他种地,各司其职。每逢佳节,大姥爷二姥爷用做工挣来的钱买吃的用的,在我姥爷面前显摆,姥爷心有不甘不服气,就怼他们说,你们吃的还都是我种的呢!可大姥爷二姥爷对姥爷说的话不屑一顾,这可惹恼了外姥爷,当天夜里,就把大姥爷做工的家伙什偷偷地运出去藏起来,第二天天还不亮,外姥爷就挑着家伙什去下四乡了。外姥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敢想敢干,从没做过木匠活的他也真是太神奇了,出去了一两个月才回的家,把挣来的钱也买成吃的用的,往那儿一放,那神情就像是凯旋归来的将军,神气十足,这叫姥爷的父亲始料未及,简直不可思议有点不相信。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在短短的时间内既然把木匠活都自学的八九不离十,修门窗,修风箱,修桌椅,干的活麻利刮净,这让姥爷的父亲刮目相看,夸姥爷悟性高,有做木匠的天分,才正儿八经让姥爷学了木匠,就靠这个手艺养活母亲一家人。”
在艰苦的那个岁月,也多亏了外姥爷让一家人不至于饿的那么惨。娘说到这的时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一脸的伤感。原来,在五八年的时候,那年大炼钢铁,每家每户只要带铁的东西都被大队里收去,什么也不给留,就连口锅也不给留。说是吃大锅饭。那时候,有小心眼的就偷偷地留口锅,为了躲过大队的搜查,都把锅深深地埋在土里,外姥爷不单埋了一口锅,还埋了一个鳌子,在后来还真的派上了大用场。听娘说那个鏊子居然被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借去用过。而且五八年那年庄稼特别的丰收,花生白花花的,像绵羊尾巴。地瓜都大个头匀和和的,可惜呀!说道这里,娘摇了摇头,可惜都糟蹋了!没当好东西。说到这里,娘用手连连拍膝盖,好像要捶胸顿足的样子。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呀?”原来,说是要打仗就要打过来了,指不定早上死还是晚上亡,没心思收庄稼,以为到了世界末日,活一天算一天。所以花生生产队往家里运的时候,撒落了一路,没人去捡。地瓜直接在地头挖个深坑埋了下去,等到来年的时候,地瓜都烂了,花生也所剩无几。到了来年庄稼又没种好欠收,六零年人就挨饿了。那年,上边让三个队并一个队,挨家挨户往大队送自家自留地的粮食,那年,外姥爷向大队里交自留地的粮食时,只是象征性地交了一点,没有都交上,留了一多部分,那时大舅和大姨思想积极不干,认为人家把粮食都交到大队里,我们为什么不都交上,他们不听外姥爷的话抬着粮食就向大队里送,外姥爷急了,直接拿着个棍子拦在大门口怒目圆睁,两眼瞪得血红,斥喝舅和姨抬粮食,谁敢抬就砸断谁的腿,姨和舅一看吓得腿就软了,被外姥爷这种霸道的气势所震慑,只好作罢,外姥爷还嘱咐姨和舅谁要是在外边多嘴就割了谁的舌头。也就是因为这样,那年娘的姐弟才没饿得那么惨,也接济了老娘的娘家一家人,还有姥爷的弟兄,都没在六零年饿死人。娘极其伤感地说六零年那年,饿死的人太多了,往往是死人还没抬到坟地,路上就又死一两个人,说道这里,娘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更像是在抽泣,眼里含着泪花,脸上露出一副揪心的模样,神情有点呆滞,可能当年惨无忍睹的模样又回放在娘的脑海里。
原来,在六零年的时候,大锅饭都是蒸不成个的菜团子,不成个是因为野菜或树叶太多,粮食太少,而且还不够吃,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多数人都饿虚了,在身上一摁一个窝,只有虚了的才能在大队里领点稀粥喝,不虚的没那待遇。由于外姥爷藏了一口锅,还有自己偷偷留下的粮食,每天深更半夜的时候,老娘(外婆)就起来熬点地瓜干稀粥喝,一般都是粥还没熬好娘的兄妹早就饿得睡不着起来等着喝粥,老娘把熬好的粥再分给点左邻右舍,相互接济着保守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过日子。那年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小树让人采的就不发芽了,野地里想找点青棵棵就难,那一年,能吃上糠,咽上菜,要是再能拌上一点点粮食就不错了,把人饿的连埋在地头早已烂了的地瓜又扒出来晒干做成饭吃了。娘说这些的时候,连连摇着头咧着嘴只道太惨了!太惨了!娘凝视着远方,克制着眼里的泪水,平复着心里的激动。
我好奇地问娘:姥爷把这么多的粮食藏哪里啦?娘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小,只知道有藏的粮食,不知道藏在哪儿?
再后来,日子好过了,在大冬天的漫漫长夜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姥爷竟然能跟孩子们讲三国,而且能从头讲到尾。我问娘:“外姥爷不识字他怎么读的书。”原来是听说书的听来的。每当晚上,听外姥爷讲故事的孩子可多了,里三圈外三圈,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待外姥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眯着眼,酝酿一下情绪和台词之后,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讲的人痛快了,听的人开心了,就这样打发着无数个无聊的漫漫长夜。可能也是外姥爷串四乡的缘故吧,见得多,识得广,还曾告诉过娘的兄妹说,你们别看现在点的是煤油灯,路上平常连个走路的都没有,到将来你看吧,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路上行人如赶集,种地如菜席(庄稼间距稠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个时候啊,我是熬不到喽,你们都能赶上,看着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那个时候,娘的兄妹以为外姥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现在都实现了,而且现实比外姥爷说得还要好。
那天,阳光把自己的热情倾洒无余,我和娘在门里面边享受着阳光,喝着茶,拉着呱,温暖如春,但娘的故事有点苦涩,我好奇地听着娘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从她身边溜走的艰苦岁月,令我心里五味杂陈。娘絮絮叨叨地讲给我听,有时自言自语地也好像是在讲给自己听,这些事情早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娘依然记忆犹新,这些陈年往事早已烙印在娘的内心深处,对于那些苦难的遇见,娘无抱也无怨,只当作是人活在世上的一种修行,对待现在的日子娘很知足再无所求,也算是忆苦思甜吧。
(写于二零一八年阴历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