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瓦房听雨(散文)
农历三月的老家,似乎还站在冬天的尾巴上,空气中带着一丝寒意,再加上外面的雨,撤去了火炉的老房子里,更觉冷清。我躺在母亲烧的热乎乎的土炕上,聆听活泼的雨点打在土胚房灰蓝色的老瓦上,噼里啪啦,时缓时急,时近时远,就像是一首动听的曲子。
下雨的日子总是很清爽,很静谧。原本没有车水马龙喧嚣的农村,有了雨的到访,就显得格外的清净。田野间再也听不见庄稼人对牲畜的吆喝声,平常这个时候最喜欢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以致少了三奶奶的喊骂声,村里的狗儿都蜷缩在窝里,把嘴深深地埋在腿间,没了往日的机灵,母亲养的那只老母鸡,也不见在场里“咯咯咯”的乱跑,站在父亲在猪圈旁搭的架上,将头扎进翅膀里,一门心思的睡着。这个时刻,你不用临窗静听,更不用侧耳倾听,像我现在,躺着就好,世间就一种声音,雨落大地的声音,雨敲瓦片的声音,噼啪,噼啪,不是很响亮,但是很清脆。
雨不大,但是下的时间久了,已经是晌午了。我睡的是上房,窗户较其它房子的大了很多,翻转慵懒的身子,侧过身来使面朝窗户,母亲所睡的北房与厨房连在一起,檐带以上刚好一览无余。檐带是父亲当年用油漆刷过的,天蓝色的。透过窗户,我看见久经干旱的瓦片已经喝足了水,由灰蓝变成了深蓝,雨落在上面也就变了声音,听起来更加的清脆了。房檐最前一排用的是“滴水瓦”,与板瓦不同,滴水端烧制了各种图案,大多是云图或花型之类,雨这么一下,就更加的清晰了。滴水瓦的尖端已经挂满了水滴,欲滴不滴,像珍珠般晶莹剔透。偶尔看见一滴掉下来,随后听到劈啪一声,一颗大的珍珠被摔成了无数颗小珍珠,散落在了这方寸小院。
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梨树摇摆起了它臃肿的身子,场边的杨柳看见了,一阵嘲笑后,便扭起了它的小蛮腰,比平日里更加的妖娆谄媚了。我知道,这是起风了,但看柳娘舞动的身姿,风应该不是很大。随即听见屋顶噼啪噼啪的声音变得急促了,再看北房,那些小精灵们在板瓦上已经汇聚成了一条线,从屋脊慢慢拉到屋檐,而屋檐上的珍珠,已不再一颗一颗的往下掉,似是有人将他们串了起来。
在梦里,亦或不在,雨滴跌落屋檐的声音变了,由原来的独奏变成了一首交响曲。细细听来,虽然境遇不同,但确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述,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哦,这是母亲与雨滴的合奏。尽管家里已经安装了自来水,但是一到下雨,只要房檐有落水,母亲都会像以前那样,用各种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来接水。生在黄土地的母亲经历过十年九旱的日子,作为一个过来人,她知道一滴水在黄土地的可贵,她知道一场雨的来之不易,她感恩长生天,感恩一滴雨的恩惠。一个罐满了,她会小心翼翼的端到厨房,再倒到水缸里,倒到锅里,直到把家里能盛水的大小物件都倒满为止。我不想回到过去,但回忆硬生生的将我拉回到了那个年代。
经常听到村里人说:“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小时候不懂事,更不懂这句话,总以为靠天吃饭就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可是后来,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确切的说,靠天吃饭其实就是靠雨吃饭。黄土地的干旱少雨是出了名的,庄家的收成主要看一年雨水的多少。下雨的次数多了,庄稼就有了收成,庄稼人就能填饱肚子,次数少了,或者是雨下不到时候,苦了的就是庄稼人,一年辛辛苦苦刨挖下来,不见几袋粮食,等把来年的种子留了,好点的话所剩粮食还能坚持到来年秋收,有时甚至会一年接不上一年。
庄稼暂且不说,以前村里没水喝都是常态。那时村里主要的蓄水方式就是窖藏,每家每户都有两三个大小不不一的水窖。小时候,每当看见北山有雨要来,就会听从父母之命,赶紧将院子,场里,去往水窖路上的鸡鸭牛羊粪便打扫干净,以便雨来时能干干净净的流到水窖里,天不随人愿,往往都是瞎忙活半天。转身,父亲消瘦的身躯依旧定定的立在场边,盼着北山的云飘过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云终究是来了,但一滴雨未落,几声雷鸣后,随风又走了。呵,黄土地上的雨就是这么难盼。
有一天,雨终究是下了,滴在了麦苗上,麦苗笑弯了腰,挂在了柳树上,柳树乐开了怀,最后落在了父亲的心间上,父亲高兴地合不了嘴,嘴上咬着一根旱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跟母亲说了什么后,我看见父亲穿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破旧雨衣,头上顶着一顶破草帽,手里捏着一把铁锹叫上大伯一起走进了雨中。他们这是去改水路,把山上的水慢慢引到水窖里。吃过午饭,雨稍微小了点,父亲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躺在土炕上休息,而是趁着雨小背了一袋尿素出了门。他来到田间地头,一把一把的将尿素洒向地里,只待秋天有个好收成。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时紧时慢,母亲为了遮雨,把一件衣服盖在头上,依旧端着盆盆罐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试图将我从回忆中拉回,可是反而陷得越深。
连着数月的干旱,水窖早已是空空如也。老天并没有绝人之路,南河的霸面上有一口老井,水质不是很好,喝起来咸咸的,但终究是能养活村里人。那几个月,父亲母亲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水桶出门,走上近四个小时的山路,歇歇停停,从南河霸面上挑回来四桶咸水。家里有洗的衣服,都是母亲背到霸面上去洗,然后再背回来。我没有亲身去南河挑过水,我没有从南河将一包湿哒哒的衣服背回家,哪怕是一次也没有。但我知道父母亲当时的苦楚,当时日子的艰辛。那一段过往就像一根针,深深的扎在我的心底,时刻提醒着我,水是生命之源,请节约用水!
瓦房听雨,檐雨声声,母亲在院子里喊着我的乳名,叫我起床吃饭。罢了,罢了,逝去的已逝,不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