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我的岁月(散文)
一
一场不大不小的疾病过后,心情一度跌到最低谷。妻说,酒是不能再喝了,烟也得慢慢戒掉!掰着手指头,她又问,除了这些不良生活习惯,大半辈子,你还有什么兴趣爱好?有,怎会没有?掐灭即将燃尽的烟头,将目光敛聚,仿佛洞穿岁月的重重迷雾,锁定在一个又一个夕照融融的傍晚。
夕阳西下,光艳的橙黄明媚耀目,如同一枚巨大的蛋黄,将一缕缕清浅的暖色静静投射到楼宇上、悬挂在树梢间。这光线身形伶俐,挨挨挤挤穿透窗玻璃,淡淡的,簇拥着一个清瘦的男孩子,又以简笔写意的手法,在地上勾勒出一幅细长的剪影。一支竹笛,两只素手,伴随嘴唇翕动,手指快速起落,一曲曲或高亢或柔婉的曲调从出音孔流泻而出,在气流托举下,慢慢向上浮动,又在眉间耳际环绕一圈,才尾随流动的空气慢慢向四周扩散开去。言为心意曲为声,这无词的旋律里,同样藏着一颗多情的心,为驿动的青春、为流逝的时光、为每一个一怀愁绪的日子……
1986年-1997年,整整十一年,这支竹笛,伴我蹚过太谷师范学校四年的青葱时光,又与我一道,满怀憧憬与希望,走进山西师范大学的校门。而后,怀揣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冀,毕业分配,娶妻成家,搬进新居。岁月流转,时光渐老。老去的,何止面庞,还有一颗闻鸟伤怀、见花落泪的心。那支竹笛,在俗世的尘烟中渐行被主人忘却,形容枯槁、尘灰满面,弃置于地下室,自此,再未重见天日。
二十二年,如同一页薄薄的纸片,在手指捻动下轻轻翻过,不觉,已是天命之年。妻说,从来没见过你横吹竹笛的模样,更没听过你吹出的调子,要不,再买一支竹笛吧?可是,可是这二十二载的时光悄然逝去,再与这位老友相约时,我还能吹得响么?我摇摇头。妻没有再言语,似乎叹了一口气,缓缓退出书房。
然而,未过几日,周末,同样是一个夕照融融的傍晚,一支崭新的竹笛放到了我面前。它身材修长,音孔圆润,末梢,红艳艳的,还挂着一个丝线打出的中国结。妻说,你吹个曲子试试吧,兴许还能吹出来呢。熟练地剪下一片薄薄的笛膜,抚平,绷紧,贴到膜孔上;双手横持竹笛,深深呼吸一口,将腮帮子绷紧,敛住气息,双唇凑近吹孔,轻轻吹去……却蓦然发现,大脑一片空白,早已忘记竹笛的音阶、忘却年少时背熟的乐谱,而且,手指僵直如铁,再也不像当年那么柔软、那么灵巧。甚而,还有那么几个音,任自己如何变换嘴型,却怎么也吹不响了。眼望妻失望的眼神,心情再次沮丧到了极点。哦,当年那些纯熟的技艺去哪儿了?当年那个年轻倜傥意气奋发的我又去哪儿了呢?《骏马奔驰保边疆》《扬鞭催马运粮忙》,多么熟悉的调子啊,可现在,怎么就再也吹不出来了呢?或许,就像香港电影《鬼蜮》中所说的那样,一些人、物、事,一旦被人遗忘或抛弃,就会留在遗忘空间,再也难以寻回。而且,这个空间同样有限,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被清理一次,如同我们电脑桌面上的回收站。岁月寒霜凌厉无比,它何尝饶恕过哪一个人?我吹笛子的功夫,我过往的那些喜怒哀乐,乃至我的一切,统统都会被它扫进了遗忘的角落,发霉,变质,消解,一点一点,终化于无形……
二
A君,也算是发小了,虽然,他与我原本不是一个村的。大约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A君跟着教师出身的母亲,从别的村庄迁到了我们村。他的母亲在村小教书,而他,和我们年龄相仿,也插到了我们这个教学班。至于这个班叫什么名字来着,早已遗忘,只听几个记忆力好的同学曾经提起过,但没过多久,便又很快忘记了。应该是从那时起,A君与我们几个混在一起的发小关系日渐亲近,也成了同出同进的好友。
小学后几年,直到初中毕业,A君,还有几个发小,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1986年的那场中考,犹如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岔路口,六门功课考毕,几个人里,一个考入卫生学校,另一个考进县一中,而我,也成了中师学校的一名学生。不巧,A君落榜,辛辛苦苦补习一年,才于第二年考入县一中。
人生总是这样,在不断失却旧友的同时,又在不断结识着新朋。从师范到大学,与A君的联系日渐稀落,见一面都极为不易。后来,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工作,才逐渐与A君、与其他同窗故交慢慢建立起联系。
然而,2006年,单位搬迁,我又转到了异地上班。加之,这些昔日的同窗,本来就职业不同、生活轨迹不同,所建立起的联系,无非像和泥,仅仅是将水、土随意掺杂一处,并未充分搅拌和相融,一旦外界条件有所变化,很快,这一松散的关系便告解散。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颗循着不同轨迹运行的天体,即便有什么交集,也不过是个偶然。我与A君便是这样。只记得早些年他与前妻离婚,另找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还广发请帖,邀请我们几个发小共同见证他的新生活。但没过多久,我们又断了往来。
也曾加为微信好友,但实在不知道何种原因,前前后后,统共也未唠过几句话,无非是偶尔打开朋友圈,大体知道对方的一些动态罢了。抑或,如同其他点赞之交,不定那一天,竖起个大拇指,彼此刷刷存在感,除此,已别无其他。
年前,与两位发小在一家酒馆小聚,偶尔提起A君,未曾料到,在座的一位朋友竟给我们带来了A君病逝的噩耗。追问之下,才知A君身患心血管疾病,挣扎时日并不长,便狠心抛下娇妻幼子,独自撒手西去了。我记得A君应该与我同龄,属鸡,甫到天命之年,可任谁又能预料,年纪轻轻,竟猝然走到了人生尽头!
农历己亥年正月初八日,A君出殡的日子,原本想去送送他,可终究公务缠身未能成行……
孤身独坐于如墨的暗夜,手捻一支香烟,轻轻将它点燃。伴随一粒星火明明灭灭,极力从脑海中搜索A君昔日的模样,怎成想,在我记忆的硬盘里,他的样子却是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罢了。一同长大、一起变老的两个人,疏离不过十年八载,音容笑貌却消淡得如此之快,倘若,再过五十年、一百年,我与他,我与他的姓名、模样,还有那些曾经的悲欢喜乐,有谁还会记得?又有谁还会提起?这流逝的岁月,就是一把冷冰冰泛着寒光的镰刀,一茬一茬收割生命的同时,摇身一变,又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板擦,无声无息地挥舞在历史的长空之中,将每个人的模样、气息与味道一一擦除,再也不着一丝痕迹。
三
人言,听歌,就是将歌词化为柔指,轻轻抚慰自己躁动的灵魂。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夕阳垂暮时分,一曲《葬花吟》曲调低回婉转,如喁喁私语,久久回荡在一方斗室。花开荼蘼,一季之间;人生百岁,倏忽之间。生命,不过一场短暂的花事,立秋过后,任谁能抵得住霜风凄紧与暮雨潇潇?作家指尖说:“我的老,所带来的一切,一面是风华正茂,一面是日暮残年,而我并非拥有超能力者,我在他们中间,一面苟延着过去,一面向着老年疾驰。”与指尖一样,我也并非拥有超能力者,我孑然一身,孤独地站在“他们”中间,一面目送父辈甚至同辈人匆匆离去,一面看着年轻一代气喘吁吁冲着衰老疾驰而来。我拦不住他们,也拦不住每一个逝去的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老去,又一个个走向死亡……
轰然一声,一轮夕照裹着叹息又将滚下山坡。2019,行将过半。往后余生,无情岁月摇动它那支凝霜的枯藤,在凄凉大地上还会书写多少个悲情故事,我实在无从知晓。但我依然愿意焚香净手,虔诚地捧起它的每一册书卷,一字一句耐心读下去,一直读到双眼朦胧,读到泪湿长衫。
岁月,我的岁月!
2.本家老师的《我的岁月》也把我带进的了那“春也去,万花飘落愁如海”的青葱岁月!
3. 人生苦短,岁月如歌。空间,无边无际;时间,无始无终。人,在历史的长河,真是沧海一粟。
4.写得真好!共鸣多多!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