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桑葚连村听鸟啼(散文)
一
华北平原,家乡的黄河故道上,有片上千年的古椹树林。夏津这片古老的人工园林,遗世独立,因其古老,为其独特,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评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这片古黄河的遗产,长在一带十几万亩的沙土地上。两千六百年前,古黄河流过家乡,行水六百多年,于公元十一年改道而去,留下了这片宜于植桑种梨的黄沙地。
叫它黄沙,其实颜色更接近于白色。细细的,堆成沙丘,绵延不绝。如无植被,风吹沙走,就是流动的沙丘。种上树木,也就把沙丘扎下了根。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凸起出一带起起伏伏的驮载着树木的沙岗,就成了平原耀眼的风景,尤其这沙岗上的树多是密密结满果实的椹果树。
椹果,就是桑葚。桑,“丧”同音,求吉利,家乡人都称桑葚为椹果。“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遍及中国大地的椹果,早出现在了《诗经》之中,用于提醒那无知的少女,找夫婿时要擦亮眼睛。
故道久远,沙岗上的桑葚树也古老。颐寿园是古桑树最集中的地方,合抱的古树到处都是,树木多少岁了,几百年,上千年?在树荫下纳凉的须发皆白的椹树村老翁也说不清楚,听我爷爷讲,他爷爷的时候树就很粗了。老人的话,更增添了这片树林的沧桑。椹树的树冠阔大,枝叶繁茂,在炎炎夏日里撑起一把擎天巨伞。郁郁苍苍的桑葚树,成排成片排列,打造出一片荫凉的世界。
二
树木繁茂,也是鸟的世界。野鸽子,孤孤单单地从一片树林飞向另一片树林;灰喜鹊,并不怕人,三五成群,在树下漫步;成群的麻雀,无人时叽叽喳喳,见有人来,就一哄而散,躲进远处巨大的桑葚树冠里去了。
野草遍地。路边,树下,有空隙的地方都长了野草,开着野花。蝈蝈声声,似乎遍地都是。蹑手蹑脚慢慢朝声音靠近。一只青黑的蝈蝈正趴在草上大声宣泄着对天热的不满,近一点,更加小心,从背后伸出两手,两手对捧,猛一下把蝈蝈罩在手心里。将蝈蝈笼放在丝瓜架下,院子里就多了一曲动听的夏日歌。
不只是颐寿园,沙丘蜿蜒到哪里,树木就跟到哪里,密密麻麻的各种树中,最多的仍是椹子树。三五,十几颗围成一簇。更多的一片或几行向远处延伸。“西枝草堂西复西,山回谷转路多迷。蜜蜂出户樱桃发,桑葚连村布谷啼。”用在故道,再合适不过。每个村庄都被树林包围着,路随沙岗转弯,转了几个弯后,早已不辨南北东西。遍地的椹果树,让初次进入故道的人不知该走向哪里。
布谷鸟从春天就开始叫,一直到收麦了,还不时听见它的叫声。戴胜更是林间的常客,和在故道长大的其他孩子一样,我知道戴胜鸟有时就把窝宿在老椹树空了心的树干里。
谷子,早没有人种,故道树林外的田间种的是小麦。“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我不知道为什么欧阳修要把黄鹂写成黄栗,不过华北平原的麦熟季节,很难找到凉风。到处都是都是燥热,干燥的风,干热的天,快速催熟着小麦。麦子快熟的时候,就是吃桑葚的时候。
快芒种了,还没下一点雨,田间的麦子,能浇的上水的都挺直起腰杆托着沉甸甸的麦穗等着丰收。没有水浇条件的麦子,则稀拉拉地排成一排,用细细的麦秆举着干瘪的麦穗,像是在向老天求雨。
椹果林里却是生机一片,为汲取渗在大地深处的水分,椹树的根能向脚下的黄沙深扎四米,根系覆盖面积比树冠多几倍几十倍。桑葚树,以顽强的生命力,确保自己在无雨的日子也能向即将成熟的桑葚提供足够的营养。把自己供养的枝繁叶茂,桑树林,也给干涸的华北平原制造出一片沁人心脾的荫凉。
“南风送暖麦齐腰,桑畴椹正绕。翠珠三变画难描,累累珠满苞。”真的很形象,麦子快熟时,桑田里的桑葚树正长得茂盛,桑葚成熟了,颜色一点点地发生变化。“翠珠三变”,桑葚的颜色有白转红,还不够成熟,再等几天,由红转紫。桑葚的颗粒,也有青白时的干瘪变成红紫时的饱满,果实累累,坠满枝头。
三
故道的桑树,不是为养蚕而种。南宋时引进了棉花,棉花的推广种植,让棉布彻底取代了绸缟,桑树的功用完全变成了食用果实。
满树的果实,颜色由清、白朝红、紫转换,颗粒次第从小粒、大粒向饱满粒、酱满欲滴粒膨胀。与一次性收获的苹果、梨们不同,桑葚有一个月的采摘期,每天都有新的颗粒长出,也有成熟的椹果要跌落枝头。所以,果农们,每天早晨的任务就是收取果实。
向枝头选取成熟诱人的果实,伸手摘下塞入嘴中,慢慢享受椹果的甘甜,是游人们最惬意的时刻。如果果农也靠用手去摘那满天星一样的椹果,那椹果都会因熟过了头落在地下难以收集了。故道的果农们发明了晃树法,在一根长长的竹竿头上帮一个铁钩,用钩头钩住椹树树枝用力拉晃。树下铺上比双人床床单还要大的布单,被晃下的椹果都落在了布单里,便于收集且没被弄脏,劳动人民的智慧体现在劳动的每一个过程中。
除紫桑葚,家乡还盛产一种白桑椹。果实和紫椹差不多大,白色的果粒上还带一点深色的绒毛样的纤维。令人惊异的是,这不起眼的白椹果,竟比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的紫椹果甘甜很多。
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没有腿,这是故道人千年的感叹。桑葚没腿,就是桑葚不易储存,运输更难。椹农们只能每天早晨收椹子,赶到县城和周边乡镇赶集卖。吃不完,卖不完的晒成椹子干,也卖不了几个钱,桑葚给人带来的收益很少。“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现在好了,慕名而来的游人车辆常常把道路堵满,椹农的收入大幅增加。桑葚茶,椹果酒,桑黄……在乡村振兴的战略带动下,桑葚终于长了翅膀,千年故道重新焕发了生机。
桑椹具有补肝益肾的功效,常吃绝对让人健壮聪明,对鸟也是一样。椹果林是鸟的天堂,几只斑鸠,从容地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它们是吃桑葚的高手,专找树尖熟透的椹果吃。“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我才不管,这漫坡满树的桑葚太多,足够鸟儿和来故道的年轻人吃得眼明心亮,找到自己中意的爱人。
小时候,每天早晨都要被早早喊醒去收椹子,到了桑树林的第一件事就是捡熟透的椹果吃个够。“桑舍出,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晴方红,一缕清甜心底溶。”椹树连村,习习的晨风里,高大的椹果树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晶莹的晨露被早起吃食的鸟儿从椹树宽大的树叶上振落,滴向还在睡梦中的野花。鸟鸣椹树间,花开满沙岗,朝霞飞满天。当时的我还常常抱怨不能睡够觉,现在想想,真是惬意的乡间生活啊。
感谢怀总充满诗意的编按。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