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写给父亲的信(外二篇)
一、写给父亲的信
我从没有给父亲写过信,读中学的时候,学校距离村庄不过十里路,周末翻山越岭步行回来拿下周的生活费,基本见得他的面儿。四十年了,我不曾为父亲写过一封信。原因是我们父女一直距离不远,距离不远的两个人,无法走进彼此的心灵。一句话,我比较恨父亲。
中国有很多节日,教师节,劳动节,儿童节,后来又增加了父亲节。说真话,我不给父亲过他的节日,不是我不孝顺,而是源于他对母亲的刻薄。
父亲和母亲的战争,自我记事起就硝烟弥漫,鸡犬不宁,我们家的岁月,完全是被父亲的巴掌与暴力熏制出来的。
外婆就在我们一个村庄,母亲逢节日,匀一点黄米,红皮鸡蛋或者三两斤槽子糕送去娘家,回来会挨父亲的一顿鞋底子抽,母亲的身上,淤青红肿,下地干活怕街坊邻居发现伤痕,母亲总穿着与季节不符的厚褂子。
父亲原来是生产队长,非常严厉。姐弟俩长身体时候,饥饿像一匹旷野的狼,折磨着我们,母亲吹枕头风,央求父亲,趁着夜色无人,揣一兜玉米粒,花生饼给孩子吃。父亲摇摇头,就是不吐口。
那年盛夏,村里李叔家的一头克洛猪病死了,扔在河沟内,也没掩埋。母亲下黑,用独轮车把那头猪推进黑咕隆咚的厦子里,打着手电筒,劈扒了死猪,关严木门,烧了一铁锅水,烀熟了猪肉。香气怎么也关不住,飞了出去。母亲捞出一块瘦肉,撕成一绺一绺,拍了蒜泥酱油,我们狼吞虎咽,正吃着,在队里开会的父亲,突然推门进来了。父亲一看这场面,很愤怒,认为母亲丢了他的脸,一耳光上去,打得母亲嘴角流血,父亲要处理掉这些猪肉,不想被人发现,他觉得一旦母亲偷的罪名传扬出去,他这个队长无颜再在村子混。父亲为了他的脸面,毫无商量余地,把烀好的一锅肉,统统挖坑深埋在我家后院的果树下。
那一刻,我对父亲的恨又落了一层雪花。
生产队解体,家里分了五亩责任田。父亲要种什么,母亲随帮唱柳。有了粮食,母亲养了猪,鸡鸭鹅等,父亲是个庄稼把式,不愿出门打工,就在周围乡镇,做泥瓦匠。赚的钱掐在自己手里,不交给母亲。在财政支出上,父亲不给母亲自由支配的权利,在我活了快半辈子的时光中,母亲花一分钱也要朝父亲伸伸手。母亲每每去做个头发,添置一件衣裳,事先磨父亲几天,好话说了一箩筐,父亲才答应。
我读小学四年级那年秋上,谷物归仓,瓜果飘香。母亲用抠鸡屁股攒的鸡蛋卖钱,买了一件火爆一些的褂子,父亲在门口垛红薯蔓儿,当他看到母亲包里新买的衣服,立即拽出来,抡起菜刀,剁成了一堆碎片。母亲不敢吱声,很多年以后,母亲对我说起这件事,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母亲在能抗争的年代都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了,何况一头华发。
每次离家在外漂泊,我不肯给父亲去电话,即使接通的是父亲,我也要问我妈哪去了,我不喜欢我父亲,他的武断霸道伤害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无辜的我们。
岁月流逝,住到城里后,回村庄探望父母。年轻时,从不为母亲抱柴禾烧火的父亲,弓着腰,在灶前帮着母亲忙活,饭桌上,状告母亲,不吃肉,人瘦了一圈。母亲只是一脸微笑,说,别听你爸的,我能吃能喝。母亲隔三差五向我炫耀一下,瞧,你爸给我买的布鞋正合脚,你爸给我选的裤子也合身,你爸每个集市都给我钱去买好吃的……
上礼拜二,我们陪母亲来市里看眼睛,父亲一遍跟着一遍电话,问母亲怎么样?今天能回来吗?言语粗糙,听起来满满的都是关爱。待在我家等待检查结果的母亲,也是寝食难安,惦念着父亲,以及家里的一草一木,她始终放不下她的那铺大炕,让她苦了一辈子的男人。
昨天弟弟开车送母亲回老家,一进院子,父亲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嘿嘿,我还以为得几天呢,父亲一边说,一边接过母亲手里的包儿。母亲也是欣喜的样子,对熟悉的景物,目光是那么亲切,幸福。父亲说,猪鸡鸭,我喂好了,你陪闺女儿子上炕歇息一会儿。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止不住落泪了。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父母的婚姻。我也说不清楚,他们那一代人是否有爱情。磕磕碰碰走了一生的父母,也可以用白头偕老来诠释。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像一块鹅卵石,被时光磨平了棱角,望着他拎着一桶泔水走入鸭圈的背影,我心里下了一场雨。
父亲节快到了,今年我们请假回来给父亲过节。
写下这篇文字时,又一个黄昏笼罩了城市。如果作品有发表上刊的机会,我一定让父亲读一读,女儿发自内心的声音,余生不长,好好珍惜那个陪伴你一生的人,那个无论风雨,无论贫穷,与你不离不弃的女人。
我们谁都不想在失去对方的时候,懊悔不已,那时候说什么也迟了。父亲,我跪求父亲,我们不在你们身旁时,替儿女好好爱母亲,也照顾好你自己。父母是我们在世上最宝贵的财富,父母在,家就在,家在故乡就在。
二、我娘来了
有位作家说,娘在家在。有娘疼得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娘健在的时候,我们就该好好珍惜,别等着失去这个世上深爱你的人,你才追悔莫及。
我和弟弟打电话告诉娘,马上回家接她到医院检查眼睛。娘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知道娘心里焦虑,娘始终觉得自己很健康。娘一遍遍问自己,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怎么就有病了?娘不相信她会生病。那一夜,娘就没合眼。
回到老家,娘就翻出来柜里的包袱,翻找着出门衣裳。她不知道穿哪一件好。她说,这件衣裳是二姨给的,那件裤子是你买的,娘的衣裳像老屋子的旧时光,深深的褪了色。儿女买的衣服,她都压在箱子底下,娘说,庄稼人穿得不破碎就行了。娘翻来翻去,找出来的衣衫都是几十元一件的地摊货。能上台面的只有我弟媳妇给买的几件衣裳。每次,带她上服装城,为她挑选衣衫,一打听价格,娘拉着我就走。娘说,我一箱子的衣裳,到老也穿不碎的,别花那个钱了。娘说,我一天到晚和泥土打交道,穿贵的衣裳怪可惜了。娘说,你们要是孝顺,就活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娘,一件一件比量着衣服给我看,怎么样?这件可以吗?娘小心翼翼地问我,声音很低,娘说,我就不想拖累你们,我没有病。能吃能喝,田里的活儿一样也拉不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不去,我去打扰你们干什么?娘为自己打扰了儿女不停自责着,好像犯了很大的错误,去一趟医院,娘是如此的不情愿。娘最后在选完的衣堆里,挑出一套。娘翻来翻去的不是衣服,而是已经老去的岁月。
我在心里哭了无数次,我比娘还脆弱。我躲在文字的方格里,让自己泪湿两行。娘从褪色的枣木箱子内,取出一只手绢,一层一层打开,一叠面额不等的钱撞疼了我的眼睛,四张百元,三张五十元,七八张一元的纸币,它们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蘸着阳光的影子扎入我的灵魂。娘说,我看病的钱,我自己掏。不用你们拿,娘说,这是我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我想起今年春节,我塞给娘的五百元红包,娘在我回城的时候,偷偷藏在我的包里。我记得每一次坐在老炕上,娘总数落着,吃了孩子多少海货,喝了孩子多少好酒。娘说,欠着儿女的债,什么时候能还上。
回到城里,带她过马路,准备给娘做做头发,剪发加焗油五十元,娘拽着我就走,娘说,在镇子上,二十元就够了。娘觉得对不住发廊的人,一个劲赔不是。领着娘在永兴街漫步,一家汽车修理店门前盛开着,粉红色的月季花,娘说,这花真好看,我摘一枝好不好?我替娘摘了一枝,娘握在手中,一路端详着,爱不释手。到楼里后,娘将那朵花插在窗台的仙人掌盆里。
很多年了,没有牵过娘的手,娘的手瘦弱,没有了鲜活的生命力,它就那么娇羞地躺在我手里。此刻,娘的手安静的像一个孩子。在此之前,娘从没有把手交给我,娘不知道,我骨子里窒息的疼,它穿越时光的隧道,在那个叫做村庄的地方,娘背扛着一捆高粱,我跟在娘的身后,夕阳将母女俩的影子拉长,再拉长。那时的娘,一头青丝,大脚板虎虎生风。
娘是主动将手伸给我的,娘紧张地左右撒目着马路,以及马路上的人来车往。我听到我的心瓦片一样破碎的声音。一个不争的事实,娘真的老了,老了的娘,孤独刻在心里,坚强写在脸上。和娘商量去新天地吃自助餐,娘说什么也不去。我万般无奈,只好做了简单饭菜,在家吃的晚饭。我关了手机,陪娘说话,我安慰娘,不会有事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娘说,我就怕手术,动刀子……
我宽慰娘,相信医学,有我们在,不要惊慌。
娘也许是累了,九点钟就睡了。我打开手机,流着泪写下这段文字。我不是为博谁的眼球,只是提醒在外奔波的朋友们,上天给我们机会孝敬父母的时候,千万珍惜。世间就买不到后悔药,百事孝为先,孝顺爹娘,天经地义。
爹娘养我们小,我们有义务养爹娘老。娘是那个值得我用生命去爱的人。
三、文字的力量
2014年,我彷徨在求职路上。向前一步未必是幸福,退后一步并非海阔天空。我在巴掌大的出租屋,翻开了作家孙惠芬老师的《生死十日谈》,字里行间流淌的乡土气息,引得我泪水成行。小说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俨然是我故乡大地上的哥嫂婶娘。文字是有力量,闻着书上淡淡地墨芳,读着一个个灵气的文字。村庄近了,爹娘近了,文字,叫醒我麻木的心灵。
陋室虽小,有一张栖息的床足够。任何一位寻求诗歌与远方的人,只要有一口呼吸,就不会让微笑和激情断更。文字给了我力量,不久,我应聘进了一家造纸厂做了出纳。我感恩这位作家,赋予我追求梦想的勇气。使我收获了在城市的第一缕阳光。
我居住的城市,一名七十岁的退休老人,她将每天的日常,记录在本子上。几年时间,手稿写了三十万字。随后,她在儿女的指导下,学会电脑打字。经过整理润色的日记体长篇小说,终于公费出版。我荣幸收到她的赠书,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此书不能有什么亮点。阅读到第二页的时候,我简直是入迷了。文字尽管不华丽,甚至带着一股烟火味。恰恰就是这烟火味,留住了我的眼球,震撼了我的心灵。老人的文字,容我在靠近灵魂的地方,做一次幸福停留。
文字的力量就像寂寞午后,泊在菜叶上的一枚虫子。花间沉睡的蜜蜂,它令一颗孤独的胸膛,慢慢展开,聆听各种声音,在脉络间的交融。
文字是有声音的,沉浮于世,历经人海潮落潮涨,听文字像谷物一样,冉冉拔节,朝着太阳的方向奏响天籁的音符。我始终认为,文字是一个灵魂与神明的对话。跋涉在文字的山水,腹有诗书气自华。写文字的人,仿佛一棵棵清秀挺拔的梧桐树,在城市,在乡村,都会为路人撑起一片林荫。
读文字的人,如在湖泊中沐浴,不经意就卸去人生的迷茫与奢华。
纳兰性德的诗词,历史车轮向前滚动几百年,依旧在文学世界充满蓬勃的力量。
我的一个微友,一场车祸把她的后半生交付于轮椅。她没有停止对生命的渴望,在电脑上留下几百万文字。纸媒窗口,经常有她的作品,她的人生在文字的沃土,生根发芽,绽放一朵朵惊艳的花蕊。将生存的艰辛种在文字的空间,有一朝,伫立起一株昂扬的大树时,我们才不枉此生。
前年春天,和女友有幸去青堆子拜访《生死十日谈》作家,孙惠芬老师,她讲述自己的写作故事。长期伏案敲打键盘,颈椎病,腰肌劳损,胯骨增生。她说,为了完成一部长篇,一个月甚至半年,她将自己关在乡下的房子里,封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饿了,泡一包方便面也将就一顿,渴了就喝井水。有时候,腰腿疼得实在厉害,她在地板上铺一只布垫子,手指缠着纱布,一跪就是几小时。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句两年得,一吟双泪流。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文豪诗人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曹操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这些文字,像一把把锋芒毕露的利器,也似点点滴滴杏花雨。在人的精神平原繁花似锦,五谷丰登。文字的力量穿透纸背,引导着新时期的经济发展。
文字的力量,可以促进亲情的融合,友情的地久天长,爱情的保鲜度。文字的力量——文章要贴近社会;落笔如刀——挖掘深度!光度,向度。
十年来,我对文字爱如骨髓,文字喂养着我的每一个日子。几年前在网站做主编,辛勤耕耘,为文字俯首甘为孺子牛。种植出一块块金灿灿的麦田。散文,中长短篇小说累积五百万数字。现在,我成了自由撰稿人。文字在报纸杂志频频登场。文字总给我积极向上的力量,也在我生活的周围桃李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