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父亲的背影(散文)
自记事起,整日围绕在我身边的便是我的祖父、祖母,母亲也曾在家照顾了我们三四年。至于父亲,只依稀记得他的样子——身材高大且臃肿,而立之年脑门便已锃亮了,他时常穿着那身青布衣裤。
他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日在苞米地里,我大声吼着他的名字在原野中四处奔跑,不知他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就用细棍狠狠地鞭笞我,我吱吱哇哇的惨叫声在整个村庄中久久回荡。幸而祖母及时赶到,救下了我。
挨打后,我便再不叫他“爸爸”,整天围着祖母身边转悠,我日日在心里祈盼他早日出门,最好永久不再回来。至于我的此种做法究竟有没有引起他的不快,我那时全不在意。
终于在一个莺啼鸟转的清晨,睡意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唤我——“洛儿,我走了……这一家子都得花钱呢!”
“你这孩子,你爸跟你道别呢!”母亲哽咽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些许埋怨。
“嗯,你走嘛。”我的心里瞬间闪过一缕明亮的光线,翻过身又呼呼大睡了。
等我睡醒,拉开窗帘,竟已日上三竿了,我轻手轻脚地去摸我枕头下的小梳子,连同梳子一起摸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布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它,里边装着一张小纸条——洛儿,爸那天不该打你的……你要发奋读书!
“哼,打人的时候不是很有力气吗?现在说不该,我才不会原谅你!我偏不好好上学!”那时才六岁的我不知何时竟在心里种下了跟父亲如此大的“深仇大怨”?
我披散着头发,踮起脚尖开了房门,望了望大屋内空荡荡的——大人们已经出门干活了。我只好独自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情不自禁地朝白雾茫茫的远方望去——父亲那硕大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就走呗,以后就没人打我了!”我勉强安抚着内心油然生出的一丝丝落寞与留恋。
父亲外出的那些年,我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的诺言——每日“早出晚归”,伙同一群不爱学习的伙伴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中无拘无束地“自由生长”着;来了兴致后,左邻右舍的果林、田地统统不可避免的都得遭殃;多年来,最大快人心的莫过于我们这帮“正义之士”将那个“自私偏心”的班主任告到了校长办公室……
等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母亲也去了遥远的外地打工。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白白流逝着,除了身体,我脑子里的知识、人生的理想丝毫没有改变。
等到有一年的冬天,父母打电话说都要回家过年,听到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是祖母,只见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粒粒晶莹的泪珠滚下来,我却笃定地相信那些泪是甜的。
阔别老家多年,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他扛过千山万水的牛仔大包,将包里的礼物一一陈列出来——给祖父母买的厚棉袄;他们趁周末去游玩拍摄的照片;给我和妹妹带回来的五彩斑斓的糖果和两件不合身的棉袄……
“文子,快出来看,我妈还骑过骆驼照相呢!”我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那有啥,我妈还会骑马呢!”文子一边轻蔑地回答,一边抢走了我手中的照片。
“洛洛,你们别闹了,都是初中生了。”爸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屋子,满脸严肃地说到。我便理也不理地拉着文子去后院玩了。
“洛洛,吃饭了,叫上文子一起。”妈在门口大声喊着。
“这就回来。”我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应着。
“来,文子,吃糖。”
“文子,你们啥时候拿通知书呢?”父亲一脸期待地问着。
“明天啊,洛洛没告诉你们吗?”文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全忽略了我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第二天,父亲、母亲、我,我们三人冒着鹅毛大雪走在领通知书的路上,想起我那“孤零零”的分数,我在冷风中瑟瑟地抖着,踏下的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好了,你自己去领出来吧。”父亲温和的说道。
“怎么了?”母亲看着垂头丧气的我,连忙问着。
“卷子给我看看!”父亲的语气无比坚定。
“拿去看!”我沉重地埋着头,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凝视他们的眼睛!
“哎……”
“走吧!”父亲叹了很长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似乎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终于挪动了铁杵似的双腿。
我抬眼的那瞬正好撞上父亲的目光,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那样深邃的目光——责备中透射着关切;失落中包裹着希望;期盼中夹杂着懊悔……那一刹那,我似乎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震慑住了,它使我开始反思这许多年来从未想过的事实——父亲是对我抱有极大的期望的!
第二学期,我便成了一个令昔日自己极度鄙夷的“留级生”,但也是从那时起,我重新拾起了落满灰尘的课本,开始从人生的拐角处向前冲刺。
如今,当我漫步在一马平川的水泥路面上,我仍深深的怀念后山那一片片我曾穿过的荆棘丛,阡陌中那一条条我曾踏过的泥泞不堪的荒径!和,那位仍坚守在那方贫瘠的土地上的不惑之年的父亲!
父亲,用他那大山似的沉默且巍峨的背影告诉我,无论人生的黑夜有多漫长,只要奋力向前,远方的月光分外明朗!